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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西去之路,迎风有沙砾扑打面庞,不觉痛,唯觉苦涩难奈。我忍不住伸手抹了一下脸,揉揉酸痛的眼睛。

  驰在前面的晋穆突然回头看了看我,目光怔了一下后他猛地怒道:“你受伤了?”

  我被他吼得一阵错愕,低眸瞟了眼刚才擦脸的手指,瞧见那上面沾着的淋漓血迹后,我这才醒悟,于是赶紧对着他摇摇头,慌道:“我没事。”

  那双本就清凉冷寂的眼眸此刻骤然晦涩幽暗,晋穆冷哼了一声,忽地勒紧了自己坐骑的缰绳停在原地,等着我靠上前。

  “怎么不走?”我收住马缰停在他一侧,狐疑地瞥了瞥他。

  他不说话,只是劈手夺过我手中的缰绳,拉着我座下的马靠近他。我挣扎了一下,却拗不过他手下的力道。

  风声似乎在顷刻间停歇在耳畔。

  骏马踏踏,铁骑卷飞如云,身后的将士自我们身边一掠而过,马蹄声依旧匆匆而势猛,无人停留。

  “作甚么?”我着急,恼火地瞪着他。

  晋穆眸色冰寒,望着我,冷道:“下马!”

  我莫名地看着他。

  他静静地回视着我,那样坚定不可拂其愿的淡漠眼神,那紧抿双唇透出的决绝和冷酷,看得我心头一阵发毛。他的神情告诉我没有商量的余地,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命令,而非能让我讨价还价的条件。

  “不!”我甩鞭抽打他的手臂,想要抢回缰绳。

  他不但不放开,反而狠狠用力带动马缰将我和马一同拖向他的身子,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他凝了眸子深深瞅着我,忽地那幽暗晦涩的眸光微微一动,锋芒浅曳的瞬间,那只拉着缰绳的手居然陡然上扬,一掌拍在我的身上,将我打落下马。

  “你!”我迅速爬起,气得满面通红。

  他不看我,只重重一鞭抽向我的坐骑。马儿吃痛狂奔,迅如追风之速,刹那便不见其影。

  我扣指唇间,想要吹哨喊住坐骑却已来不及。眼睁睁地瞧着马消失在茫茫夜雾下,我咬了唇,扭过头悻悻瞪着他。

  他叹气,弯下腰来,伸手抚上我的脸,冰凉的指腹轻轻揉去我脸颊上沾染的血迹。

  我一把打落他的手,火大:“别碰我!”

  他目色一闪,收回手,什么话也不说,只挥下马鞭,朝着有烟尘翻滚的方向绝驰而去。

  “喂!”我气得大喊,抬手摘下头盔朝他扔去。

  手臂受伤无力,铁盔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而后闷闷坠地,不甘地遥对着那越驰越远的金色麾衣。

  “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没回头,声音自远方飘来,愈渺渺,竟愈见清晰。

  我愣住。半天,才自言自语喃喃道:“要小心啊。”

  ***

  右臂受了箭伤,左臂被晋穆打了一掌,双手垂落腰际,在不能自控地颤抖。我转眸看看四周,找了一处可避风疗伤的山岩处坐下,手指轻轻揉搓着伤痛的地方,心中又憋闷又担心。

  缓缓,我褪下扎在手腕伤口的那块衣袂,垂下眸,一瞬蹙眉。滚落不止的殷红血色,衬着白皙柔滑的肌肤,别样怵目惊心。

  风吹来。

  疼。

  我倒吸一口凉气。

  直到现在才突然觉得好疼。

  伸手自怀里拿出药粉洒上,血止,我握紧手指,再取出一块干净的纱巾缠住那道伤痕。

  收拾好伤口,我闭目,蜷缩着身子仰靠向身后的大石,耐心等待。

  黑夜总会过去的。

  只不过,他唯带两千兵马追凡羽三万的精锐部队……

  我寒噤瑟瑟,忍不住发抖,忙抱住了双臂,将自己缩得更紧。

  ***

  过了许久。

  这个许久仿佛一世那么长远。

  耳畔的嘈杂声响渐渐沉寂。

  我睁眼,望向两侧烽火迭起的地方。

  北风荡过山峦,吹伏硝烟,战前那呼啸不歇的狂劲此刻变做了一声渐一声低的轻轻呜咽。沙砾静静划破虚空,疏疏暗哑,夹着缓缓消沉下去的怒马嘶鸣声,将士呼喝声,兵刃撞击声,天地慢慢失音,清宇慢慢宽广。

  待到万物皆静籁的死寂降临时,乌云压顶,降至了最低点,重重拂上人眼,似乎在按抚着一切命逝不能瞑目的荡荡魂魄。

  短暂的气流凝滞后,有隐约的哭嚎在远方此起彼伏,腥气浓浓散开,抵在人心底最坚硬的地方,慢慢地磨,直至那里软弱成了棉絮,虚而无力,垂垂不知生死的距离。心坠坠下沉,下沉,沉入万丈无底的深渊。

  我抬了头,却在这一刻缓缓舒了口气。

  终于。

  楚丘夜战止歇。

  玉璧连城

  晨曦淡缈。

  天边的那道白色微弱得宛若不存,一抹浅浅的红晕飘浮似轻纱,不甘地挣扎在浓浓的墨云下,欲上,越落。

  眼前依然黑暗,雾气弥漫。群山绵延千里,深深重重,愈发加浓了黑夜的色彩。时间仿佛已经停滞,这个夜,压着千万顿消灵魂的沉重,宛若再无觉醒见到那抹嫣然霞彩的可能。

  我伸指捂住了眼,一丝凉意涌上心头。

  远方依稀传来了声响。悠扬的马蹄声踏碎清寂,有人迟迟归来,行行缓缓,离去时追风飒飒的煞气此刻彻底消磨在了四周无尽绵长、湿润冰寒的雾气中。

  我回头,看见满身沾着血迹的他。

  他的眼眸依然明亮,只是在粲然的清朗中仍存有一丝欲挥不去的寡绝和凶狠。露在面具外的皮肤映着暗沉的天色,苍白得让人心悸。

  我想起身时,他却顿马跃下,走到我身边按住了我的肩膀。

  我动不得,他坐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那战马随他累了一夜,此刻也是疲惫不堪,见它的主人离开后,马儿忙甩了尾巴踢踏跑到溪边,垂头饮水。

  马都如此,人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我回眸,不放心地伸指按了一下他的手脉,确定无事后,这才开口问他战况:“那两千将士呢?”

  他闭眼不说话,扬手拿下面具,俊面上倦色和恹色交错复杂,剑眉紧拧,眉宇间夹着一股说不出的戾气。

  他这样的默不作声让我噎了一下。我抿抿唇,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再次出声问他:“凡羽呢?没回邯郸吧?”

  他摇头,斜着身子歪倒在大石上,手臂垂落,沾染着斑斑血液的面具掉在了枯草间。

  我蹙了眉,扯他的衣袖,担心:“喂,你没事吧?”

  这一次,他倒勾了唇,嘴角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豫侯那么本事,早算透了凡羽的心思,我自然没事。”他懒懒开了口,声音沙哑得不象话。

  我怔了一下,不明白:“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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