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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五月正是莺飞草长的时节,晚春时分,渐渐有细蚊子飞,天气也湿热起来。苏离离养伤这些天,下了两场雨,空气中都是草叶清香。祁凤翔将三万大军分驻太平、成阜,自己却不入城,只在这山野扎寨,休整了半个月。

  每天,他扣住苏离离手腕,内力突入她体内,从天突至鸠尾、巨阙,再分散到期门,蜿蜒回到俞府,一一稳固她受创的肺脉。苏离离原本不知道习武之人真气的可贵,又觉得是他伤的自己,便受之无愧,当之无怍。

  不知是那韩先生的苦药见效,还是祁凤翔的真气有力,七天之后她果然可以下地走动,只是右肋下数第二根肋骨,轻轻一碰,便隐隐作痛。只是确如祁凤翔所说,行动坐卧都很少受力,倒也不太辛苦。

  半月之后她就有些坐不住了,这天太阳一出,她吃完午饭就在祁凤翔大帐四周溜达。远树含烟,山川萦雾,地上有淡黄的小野花点缀在草丛间。一季花期已过,蝶倦蜂愁,大多栖身敛翅,停在草尖儿上。

  苏离离见一只小巧的粉白蝴蝶收着翅膀,停在木栅上。一时兴起,伸出两指,慢慢靠拢去拈它。还隔着数寸距离时,那蝴蝶抖一抖触须,翩翩飞走了。苏离离也不追捕,反站住,望着它微笑。

  忽听祁凤翔的声音道:"你捉它做什么?惹着你了?"

  苏离离懒懒地打一个哈欠:"没惹我,就是想捉来玩。"回身见他束袖长靴,原本是英雄中人,却偏有一种闲散出世的态度,两种特质出奇的融洽,别有韵意。

  祁凤翔淡淡一笑:"这里的乡人说,从这谷口入山两里有一棵大樟树,已生长千年有余,是这一方的地神。我去看过,路也还好走。你既这般无聊,不如带你去看看。"

  苏离离一听有大树木,欣然应允,跟着祁凤翔慢慢沿着山间小道行去。一路只闻空山梵净,万籁无声,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竟把两里多路走了小半个时辰。转过一缕飞瀑,远远看见粗壮的树干立在一块阔地上。

  那棵树原本很高,因为主干太粗,远看却显得低矮。枝条虬曲伸展,宛若游龙,形如伞盖,气韵舒张,令人见之忘俗。行至树下,祁凤翔拉她站住道:"我曾令手下士兵合抱这树干,十一人手拉着手才能抱一围。"

  大樟树像知道人赞它,婷婷绿荫撑得如一座大房子的顶盖,从树梢到树根都是怡悦气息。

  苏离离惊异非常,半晌叹道:"这么大的树,九寸厚的整板棺材都可以改好几块了。"

  祁凤翔唇角有些抽搐,默然片刻道:"你要想用它做棺材,我替你砍了就是。"

  林间许是有风吹过,大樟树枝条仿佛抖了一抖,天空也似阴沉下来。

  苏离离走得有些乏了,松肩垂颈:"你还是饶了它吧,人家长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祁凤翔伸臂将她揽在怀里,让她后背靠着自己胸口,权作休息。苏离离有些僵硬,却由他揽着。半晌,祁凤翔道:"你怕我?"

  苏离离老实道:"有点。"

  他柔声道:"不用怕,我不会害你。"

  就算他要害她,她也跑不了啊。苏离离放松了些,倚在他胸口。祁凤翔嗅着她发丝,低头时,唇触了触她耳廓。苏离离侧开了头去,默不做声。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只觉得林间的风习习吹过,拂在面上,柔软清凉,心绪迷茫。苏离离轻声道:"陈北光和方书晴那样死在一起,不如把他们一起葬了吧。"

  祁凤翔下巴抵在她头发上,触感柔软而纠缠,口气淡漠冷凝:"那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兵败身死,一事无成,葬便葬了吧。"

  苏离离低低地"嗯"了一声。

  祁凤翔声音里忽带起几分笑意,道:"我记得遇见你时,你在那定陵墓地随口诓我,说什么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便是烟火红尘的真意。当真是这个心思?"

  苏离离不答。

  祁凤翔握了她手,手指顺着她指骨慢慢地一根根梳理,似在沉思,却也不再说话。

  有一些话,谁也不愿先说,仿佛谁先出口谁便落败。人于情感之中便如蝼蚁微渺,彼此伸出触须稍一试探,心下明了。

  苏离离忽然笑了一笑,道:"你那时什么都看出来了吧?心里一定笑我蠢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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