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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又绕着玉湖跑了两圈才停下,魏淑媛随在封荣身后下了冰床,大约是跑的太的急,只觉得头晕目眩,一手支着撑在宫婢身上,忙把眼睛闭了。

  封荣并不看魏淑媛,直接进了水榭。

  内侍赶上前伺候,先是呈上一块热棉巾,封荣接过来抹了一把脸,推开了随后送上来的热酒和果品。这边魏淑媛就亲手端过一盏温茶,封荣朝魏淑媛一笑,这才接过。

  一边的香墨犹在磕着瓜子,白瓷的果皮盒子她偏偏不用,脚下的青砖上瓜子皮嗑了一地。魏淑媛一双眼睛自香墨身上一转,面上神色丝毫不露。

  封荣一口气喝了一盏茶,方喘了口气,说道:“把那狗牵进来朕看看。”

  德保忙招手,着训狗的内侍牵了一只黑犬进来。封荣见那黑犬光亮的涂了墨似的皮毛软绒颤动,因驯化的熟了,老老实实蹲在地上,四只爪子上还包着青色布套,十分乖觉的模样。于是蹲在狗面前,摸着它的头,问道:“它叫什么?”

  驯狗的小内侍向来在外苑当差,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恩典,已经只会匐跪在地,浑身发颤连头都不敢抬,好半晌才抖着声音回道:“回皇上的话,它叫阿虎。”

  “阿虎啊。”

  一旁的桌上一色以玛瑙细琐入釉烧成的蛋白汝窑盘子,莹润犹如堆脂,盛了各色点心小菜。封荣也不拿筷子,自其上捻起了一块糟鹅掌,一副笑嘻嘻的模样送到黑犬嘴边:“来虎兄弟,多吃点跑的更快。”

  十数随侍拱手谨立的内侍宫婢名闻言先是吃惊,跟着就忍不住想笑,却偏偏有本事忍的纹丝不动。

  魏淑媛拿着桃红的绢帕掩了唇,红红的流苏在唇边荡了荡,才生生逼回了那抹笑意。

  只有香墨因瓜子磕的口干,正含了半口的茶水,此际全喷了出来,伏在桌上咳个不停。

  魏淑媛细不可微的蹙起眉,眼底压抑着极深的鄙夷,却不浮上来。

  封荣被赫的亲自在她背上拍了好半晌,香墨这才喘过气来,反手“啪”地拍开他的手,扭着脸说:“快别碰我,跟个畜生称兄道弟的皇上,我都嫌弃你寒碜!”

  香墨因适才呛咳了一阵,脸上洇了两团红晕,如同沁了水的胭脂在宣纸上晕开,含了水银似的明眸乍看嗔怒,细看却微微含笑。

  封荣便没说话,只出神看着香墨,看着看着,唇角的笑意就敛了。

  始终随侍一侧的魏淑媛倒是怔了。自从她腊八皇宫夜宴见到封荣,少年天子的脸上就总是笑眯眯的,然而此时只这么一瞬间敛去了笑意,就像换过了一个人一般。

  魏淑媛就不由得使劲咬住了唇。

  西水榭里的众人正心思各异时,李嬷嬷已走了进来,对封荣和香墨见过礼,笑道:“皇上,太后有旨,教您去康慈宫坐坐呢。”

  转眼又看见魏淑媛,刚又要拜下去,魏淑媛连忙上前两步,亲自搀住李嬷嬷。

  李嬷嬷也不推辞,就势拉这魏淑媛的手笑说:“淑媛娘娘也在,那赶巧了,太后也传了您。”

  刚说完耳边忽地听闻尾音长长的“啊”声,转头看时,原是封荣大张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李嬷嬷这才有些讪讪的收回握着魏淑媛的手。

  封荣并不急着,喝了几盅温热的合欢酒,满桌自酒菜甚为精致,可他挑挑拣拣,只吃了几个鹌鹑蛋。磨蹭好半晌,直到德保轻咳了几声,眼见这拖不过去才站起身。

  封荣向来半刻离不开香墨,拉了香墨往懒洋洋地挪动脚步。魏淑媛李嬷嬷等人便只能跟在他们身后,一路慢慢向康慈宫而去。

  此时暮色渐重,远处隐隐有一片鸽哨传过来。满眼的积雪未融中穿过一座月洞门,康慈宫的院子里青柏含素,直排在眼中,倒似开败了一般。

  守在廊下的内侍见了封荣刚要喧报,正碰见青青领着几名宫婢用攒心梅花的漆盘捧着锦盒出来,迎面碰见封荣不由一惊。

  封荣并未在意,只微微一笑问:“这是做什么呢?”

  青青忙福身回道:“这是风吉进上来的薰香,说点了蚊虫再不近身的。此时虽是寒冬,太后怕西郊皇陵还是不太干净,特地吩咐奴婢等人为万岁爷预备着。”

  说罢正对上香墨似眯未眯的一双眼,青青一抖,忙又垂下头去。

  封荣这才想起来三日后的腊月二十五,正是每年照例是往东都西去约一里的皇陵谒陵的日子,因而也并未瞧见她们的神色,顺嘴夸道:“倒是你可人。”

  青青听了,忙将手里的托盘交给一旁的宫婢,笑道:“奴婢虽感激万岁体恤奴婢们,但也请万岁您别忘了太后娘娘的一片心才好呢!”

  说着到底亲自上前去打起了帘子,向殿内报道:“太后,皇上来了。”

  康慈宫内李太后依着背靠与引枕歪在炕上,皇后杜子溪陪坐下首,除却随侍宫婢,同魏淑媛一起新晋的范婕妤和方婕妤也围在她身侧伺候,想是知道今日会见到封荣,俱都珠围翠绕,招展胜花。偏李太后只穿了一件青呢对襟外褂,格外素净,倒仿佛无数繁华簇着一枝绿叶。

  谒陵之前宫中惯例要斋戒沐浴三日,李太后对封荣嘱咐了两句,转眼又对杜子溪仿佛很关切地笑着道:“谒陵须得三天,皇后久病身子骨弱,我看就不必去了。”

  一直拄着下颚半伏在桌子上没精打采的封荣,此时在雕花侍女屏风阴影中抬眼,看了杜子溪一下。

  杜子溪仿佛未曾觉察没有听见李太后说什么,对着侧案青瓷瓶内几枝斜插的重瓣硕艳蔷薇花,出神了半晌,才静静的答:“祭祀先祖的大事,一年才得一次,儿臣分属应当。”

  李太后眼波一闪,面上笑意不变:“不勉强就好。”

  说罢又似是漫不经心的望向香墨。

  香墨将手炉递给旁边的宫婢,拨了拨耳发起身盈盈下拜道:“臣妾就不去……”

  话没说完就被封荣接了过去:“你随朕去。”

  封荣已坐直身子,咬嘴唇的头微微的偏了望住香墨,带了一点点的祈怜似的笑意。

  香墨觉得心中一阵烦闷,正要开口,已被李太后止住:“你去也好。”又对封荣道:“你父皇祖父,祖母,都需祭拜,不得两三日是回不来的。有她在你身边,到底是细心些,省得操心。”

  封荣见香墨不语,便是当是应了。扬唇一笑,又趴在桌子上,径自弹起了碟子里的桂圆。

  香墨落座之后,微微扬唇,一缕笑意漫漫的透出来,片刻之后仿佛心血来潮的忽问了一句:“不知青王在不在祭拜之列?”

  李太后手里接了方婕妤奉上一盏雀舌,因正热就用杯盖撇着茶末,闻言手一抖,白瓷的茶盖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宫婢慌忙赶上前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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