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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待礼成后,她转身就走,可腕上却是一紧,被一只冰凉的手紧紧钳住。身子一时不稳,踉跄的被扯进了封荣怀中。

  封荣拽紧了香墨,几乎是飞奔的下了宣和楼,跑的太快,香墨无所依凭,只能紧紧攀住封荣,似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性命相依,无法放手。

  还是忍不住转头,宣和楼上宫眷繁花里,那抹鲜艳的红影,衣带当风,翩然欲飞。

  十五元夜,北方冰灯,南方则有放河灯许愿的习俗。这些在东都借都可见。

  渭河水暖,冬日亦不结冰,据说每年元夜,上万盏河灯流徙而过,比花还艳,燃燃艳火,几乎遮住了河道,烧尽了天的漆黑,只留下耀眼穿梭的红。

  这些,封荣和香墨都是看不到的。他们不能出宫,就只在渭河流经宫内的居安亭前,放下河灯。

  因宫内严禁放灯,亭前辗转而过的溪流微波粼粼,青色如一匹无绣的盈亮丝绸。

  “许好愿了吗?”

  跑的急了,封荣还带着喘息。

  香墨同样喘的说不话,却举起了手中白莲般的河灯。灯纱洁白无瑕,扎得甚为精美,两盏灯之间还以同心结系住。

  灯放进水里,摇摇曳曳地在水中打了个圈,晕泽慢慢地荡漾开来蜿蜒稍许,就缓缓地朝下游宫外飘去。

  相依相偎,倒好似真的永生永世不再分离的模样。

  灯飘的不见踪迹了,封荣就静静地看着水里倒映的人影,忍不住伸手去轻轻地抚摸着水面,然手碰触到时,相依之人一分分模糊,影便潺潺的散了。

  恍惚一刻他转头望向香墨,脸上泛起了笑意,喃喃地问:“香墨,许的是什么愿?”

  香墨今日难得满头皆插百花如意犀角簪,上好的犀角如凝结的冰,雕出的花如朵大,虽混沌又剔透,且无一丝坠饰,渐次绽开在发间。只一支黄金花钗坠于右鬓,一簇流苏如金蛇,粼粼垂下,随着话语闪闪曳曳于颊畔,映着水光,绚丽夺目。

  “我愿封荣一生平安。”

  封荣望住她紧绷的脸庞,轻柔地对她微笑:“我望香墨快乐无忧。”

  夜色里,那笑意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深情。仿佛生命中除了她,便再无其他,仿佛失去了她,他就会了无生趣。

  香墨心中“怦”得一声,伴着天上骤然而起的焰火,潮起缤纷,皆只醉在这一笑中。

  香墨忽然伸臂拉过封荣的颈项,唇几乎是恶狠狠的啃噬了过去。封荣呼吸一窒,不由张开嘴,唇齿糯蠕相依时,隐隐的带上了刺痛血腥。

  焰火迭起间,封荣和香墨皆觉得艳光太盛,刺的人闭上了眼去。

  须知,世间许多事恍如无根花,如盏盏河灯,如漫天焰火,如君王的宠眷……无依无凭,分明是世间一种易碎的陶瓷,只要一碰,便会灰飞烟灭,再无痕迹。

  乌黑的天边慢慢转了鱼肚白,幻化出半点朝日,好似一盏刚被点亮的灯笼,烈烈的红。大陈宫巨大的殿宇檐顶,便都覆盖在半红半白之间。

  正月里东都到了三九,除去了渭河,连人咳嗽的一口痰落到地上,都会结成冰。在这样的酷寒下,到时早起的无数内侍宫婢瑟缩着,在大陈宫内悄无声息地游动着。

  钦勤殿的屋檐下仍是燃着火红的宫灯,德保披着狐皮斗篷,坐在阶下叱道:“干什么呢?还不熄灯!一两灯油一两钱,由着你们这些奴婢们这么犯懒,多少钱也不够你们烧进去!”

  等级低的内侍不许戴耳包毡帽,一个小内侍冻得两耳通红,一溜小跑回到德保跟前。

  “怎么了,跑什么?连规矩都不要了?!”

  内侍的嗓子本来就尖,早晨又极静,他这一声虽是压着嗓子喊出来的,但仍是一直荡进了钦勤殿内,清晰听闻。

  醒了的封荣一捅身侧的香墨,轻笑一声,道:“听,德保在骂奴才呢!像不像你?”

  明黄花罗的锦褥,睡得久了,一团揉搓似的凌乱。香墨躺在其上,似是无知无觉,只轻轻的“嗯”了一声,翻身又睡。

  封荣又一声轻笑。

  不多时,德保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淡成一幕朦朦胧胧的轻纱罩帘之外,值夜宫婢内侍恭谨垂首而立,德保便知里面的人熟睡未醒,迟疑再三,额上汗都淌了下来,可还是徘徊不敢上前。

  殿内静谧的连呼吸都不闻,唯四个青铜炭炉分立四角,隔不久便“劈啪”的微弱声响,暖意随声正浓,犹如春日。

  香墨虽似熟睡,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床前灯火未熄,眼前的轻黄色镂藤花床帐,晨曦旧烛的光映在上面,藤花就变得极碎、极浅。

  德保犹犹豫豫的影子映入,被透明的罗遮了一下,带上一种瑟缩。

  香墨厌烦的一皱眉,道:“有什么事快说。”

  声音里犹带着熟睡未醒的沙哑。

  德保这才将小内侍回禀的事近前相告:“回陛下,夫人。铭嫔病重,太后特下了懿旨,让杜阁老接回家去了。”

  镂花床帐一瑟,波纹如流水。水面上,碧绿的藤花叶子随波飘荡,封荣眉头微微一皱,半撑起身,打着哈欠的模样,在粼粼的涟漪中时隐时现。

  德保就听封荣道:“什么病,病的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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