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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我笑着上前两步,“好啊。”

  我和她并肩坐下。她身有股淡淡的香气,随着夜风卷到鼻下,清馨无比。

  她弯起眼睛笑了笑,“今夜,我不是什么掌门,只是比你虚长了几岁一个闺中女儿而已,和你聊几句私房话。云姑娘,我一见你就觉得和你很投缘,远山派虽然都是年轻女子,但她们敬畏我的身份,平时我难得有人能说说私房话呢。”

  她的语气有点伤感,露出了小儿女的羞怯和委屈之意,顿时将她平素里端庄严谨的掌门架子卸了下来,格外的和蔼可亲,温柔和婉。

  她这样信任我,要与我谈心事,我自然很感动,于是万分真诚地说道:“鱼姐姐有什么话只管说,我一定会为你保密。”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么?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一个人。他也喜欢我。”

  “嗯,然后呢?”

  “突然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定亲了。我喜欢了他许多年,等了他许多年,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都要碎了。他说他定亲实属无奈,是想要回属于他家的一份东西。还说,等拿到了东西就会离开她。我自然是信他的,我还傻乎乎地找人想去拿回东西,让他不必和那人成亲。我私心里,只盼着他娶我。

  她说得很慢,声音低婉幽怨,听得我顿起同情之心。这世间,有情人不成眷属,实在让人扼腕遗憾。

  ”那姐姐打算怎么办?“

  她半晌不吭声,幽幽叹了口气,我越发纠结同情她,恨不能替她分忧解难。

  ”姐姐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她感激地看着我,伸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一拍。

  这个动作自然之极,然而她手心一挨着我的手背,我手背上立刻一阵刺疼,瞬间,手臂便木了!

  错愕之间,她一抬手点了我的哑穴。我做梦没想到,她竟然趁我不防,在我手背的血管里刺进了一枚暗器!这一切发生在弹指之间,在我最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我身子一软就往她身倒去,她虚虚扶住我,"云末,其实,约你来的人是我,不是云洲。我借他之名,一是想,他约你,你一定会来;二是,你来和他幽会,必定不会告诉江辰。“

  太过震惊和意外,我惊讶得似乎思绪都停了,怔怔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她抬起手指,轻轻地揭开了面纱。月色清朗,廊下一盏风灯闪着幽暗荧光,那层白纱揭开的瞬间,我被她的容颜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在看自己!

  我做梦也没想到,她竟然和我长如此之像,仿佛同胞姐妹!

  我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头弥漫开来,她约我,为何要借云洲之名?她又为何不肯让江辰知道我的去向?一连串的疑惑让我心莫名起了不安,一个让我害怕的猜测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像是破土而出的一个小苗,迎风而长。

  她笑笑看着我,眼眸温柔若水,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潭。她的含笑凝望,越发扩散了我的不安和紧张,只觉得她的笑带着诡异的深意,如一圈圈的涟漪,在心里荡漾开来,渐成漩涡。

  她笑着,目光停驻在我的面颊上,仔仔细细地看着,”云末,你看,你和我长得真像,有候看着你,我就觉得在看自己。但是,我和你性情可一点不像,我绝不会像你这样做事,我想要的东西一定会争取。‘

  我怔怔地看着她,心里的那个念头如脱缰野马般,瞬间十万八千里。

  她越发笑得妖娆:“小末,你不知道我刚才说的我喜欢的那个人是谁吧?”

  看着她的笑容和眼神,有个答案呼之欲出,我却拼却全力想要阻止自己去想,我莫名地感到害怕,后背如芒在刺。一股理智清明的力量想让我停止这种猜测,但内心里另有一股强悍的力量在呼啸,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得更多。我被两种思虑拉扯着,心快要被撑破了。

  鱼慕溪看着我,缓缓道:“父母去世之后,我和妹妹就被卖进了戏班子,班主给我取名梅朵,和戏班子的兰竹菊几个小丫头一起学戏。后来,我们被戚夫人买到归云山庄,侍候少爷。他那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我也不例外。四个丫鬟里,他只我喜欢我,他说我的样子是他最最喜欢的那种模样。可我没想到,世间又有了一个你,也长得如此模样。怪不得,他能容忍和你的婚约,忍了这么久。”

  我动弹不得,似是被一场刺骨的寒风瞬间穿透了全身,开始不由自己地战栗。我说不出话,连反问一句都没有力气。是了,她才是梅朵,后来的梅儿姑娘,是她离开之后补的缺。怪不得,周益聪临死前抱着我的脚踝叫了一声梅朵。想必是他一直倾慕她,知道她一心想得到《重山剑谱》,所以在我上了流金岛之后,想从我身上夺得《重山剑谱》讨得她的欢心。

  “你母亲在江家见到我时惊讶不已,可能是看到我就想到了你,爱屋及乌吧,她觉得我在江家做个丫鬟很可怜,动了怜悯恻隐之心,便将我送到远山派掌门那里,让我学习武功,想让我将来能有个好前途。

  “我一直很感激顾嫂,把她当成恩人,因为她,我才有机会可以成就今日的地位,有了和江辰并肩的资本。机缘巧合,我认识了金波宫一个人,他的父亲是金波宫的护法,他告诉我,顾嫂是金波宫的宫主慕容俏。而你,就是她和石景的女儿。当时我知道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我感激顾嫂对我的恩情,原意为她保守这个秘密。可是后来,我却得知你和江辰有了婚约。”

  她叹息着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和怨恨。

  ”我心里的苦楚,你想象不到。这么多年来,我为了能配得上他,拼命练武,成为师父最得意的弟子,继承掌门之位。我付出了许多,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能有朝一日配得上他。而你,什么都没有做,只凭一部《重山剑谱》就能和他共结连理。我这么多年的心愿和努力就只能付诸流水么?为了一本剑谱失去他,我实在不甘心。那剑谱也不知道你究竟藏在哪里,我让小荷包四处都翻了,却没找到。对了小荷包是我的妹妹,她原本叫鱼慕荷。”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唇,听着她吐出的一句句话,心神俱碎。这些事情,像是一丝丝的网线,不经意地发生在身边,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此刻突然连接而成一张细密的大网,将我团团围裹,使我透不过气来。

  “我想,只要我能拿到剑谱,就可以让他取消这门亲事。我本可以取你的性命,但你母亲好歹算是我的恩人,我有今日的地位,全是拜她所恩赐,所以,我心存感激,只想拿到剑谱就好,并不想杀你。可是,我派出去的人几次都没有得手。而周益聪也没有得手,我只能另想办法。我知道你和云洲两情相悦,却因为一再误会而错过,所以,我给云洲写了信,告诉他,你们并不是兄妹,可以成亲。可是,你却不肯和再续前缘了。这实在很让我意外。怎么,难道说你心里已经有了江辰?”

  她加重了语气,声音有些尖厉。这句反问,让我心里猛然一阵钝痛。

  “没有法子,今日我只好对你说明真相,我知道,一直被人瞒在鼓里的感觉很痛苦。”

  的确,被人欺骗很痛苦,只是我不知道,是被隐瞒一辈子更痛苦,还是此刻知道真相更痛苦。

  她冷笑道:“江辰他是为了《重山剑谱》才和你定亲的,你到现在还没感觉到吗?”

  我的嗓子像是被卡了刺,疼得不可抑制,痛感渐渐从喉管往下蹿,重重地在心口上一坠。我不想再听她说话,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在心里拼命说服自己,我和江辰有四年的情分,我不能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将他为我所做的事情都抹去,我不信,他真的是为了《重山剑谱》才和我在一起。

  “他是不是很多事情都瞒着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将这么多秘密隐瞒着呢?他这么做,只能说明,他对你只是敷衍,根本不在意。”

  这句话点中了我死穴。是的,他有那么多事瞒着我,他的心意,我看不透、猜不到。鱼慕溪若不对我说,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曾和她有过这样的青梅竹马。眼前一片恍惚,如同狂风袭来,卷起满地黄叶,纷纷扰扰,让我看不见路。从来没有这样心乱过,惶恐过,无助过。我很想她住口,生怕再多听她一个字,便对江辰的信任便会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可惜,她不住口地往下说,把我往冰窖里拖。

  “云末,直到此刻,我仍不想伤你。我约你来,不是想要对你怎么样,只是想让你成全我和江辰。其实,也是成全你自己。你不是一直都喜欢云洲呢?我替你约了他来,过一会儿,他就要到了。”

  我骤然一惊,她居然还约了云洲来,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笑颜如花,手上却很利索地给我喂了一颗药丸,我暗自心惊,却束手无策,她方才不知施的是什么暗器,大约是淬了毒,此刻我全身都绵软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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