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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陶紫宜的眼泪立时就流出了出来,双手使劲地往钢琴上一砸,“轰”的一声,自己转过头来,一面哭一面嚷道:“我不许你这样咒他,他总是要回来的,我谁也不嫁,我回英国去,不淌你们这浑水总可以了吧。”

  陶雅宜真是被气得发抖,气急反笑道:“二妹说的真轻松,我们这里是浑水,可惜了你这样的干净人,你怎么不想想我,我为了咱们陶家,我连牟家那个傻儿子我都嫁了,你倒好,跟我在这里哭天抹泪,你有我委屈?!你让我向谁哭去?!”

  陶紫宜见姐姐一急,她历来是有点娇生惯养的,竟大哭起来,转头就往门外跑,一面跑一面哭道:“我说我不回国,你们非让我回国,却原来就是算计着我,让我嫁给那个姓江的小子,他算个什么东西,自己有名有姓的,反认了别人当爹,我就是不嫁,偏偏不嫁!”

  楼下的仆人见二小姐这样穿着件单薄的衣服,脚踩着软缎绣花鞋就一路跑下来,吓得慌忙来拦,陶紫宜拼着满腹的委屈,竟一口气跑出了大厅,顺着二门一路跑到了自家的花木小院子里,她跑得太急,迎面就与一个人撞上,这才一怔,两人同时退后一步,陶雅宜看着眼前的人,怒道:“你是谁?”

  叶平君穿着件普通的棉裙子,淡淡地几丝刘海垂在额间,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编了一条长长的辫子,在发尾束了一根鹅黄色的绒绳,她这样的装束极其简单朴素,但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陶家的仆人,她听到陶紫宜这样问,便笑道:“我是来送花的,你们家里的人昨天在我们花店里订了一盆玉簪。”

  陶紫宜正是火冒三丈的时候,果然就见叶平君的手里端着一盆玉簪,显然是要往花房里送的,当下就夺过那一盆玉簪花来,道:“我明明最喜欢黄玫瑰,为什么要买玉簪?连你们都要这样欺负我么?!”直接就把那一盆玉簪摔在泥地上,还恨恨地用脚去踩,边踩边气呼呼地道:“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命!”

  叶平君呆呆地站在青石板上,就见那一盆玉簪转眼就被她踩得稀巴烂,只听得忽而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陶家的仆人都跑出来请二小姐进去,陶雅宜的声音也传过来,道:“这天寒地冻的,没有你这么闹脾气的,你快给我回来,有话咱们好好说还不行么?”

  就有仆人簇拥着陶紫宜走了,叶平君还站在青石板上,身边喧嚣的人声渐渐地远去,她低着头看着那一盆已经稀巴烂的玉簪花,呆了半天,就听身后有人道:“叶姑娘。”正是看管花房的老太太往这边来,叶平君满脸歉色刚要说话,就听到那位老太太道:“你不用说,我都看见了,这陶二小姐……哎……”

  叶平君便道:“你能不能借我个小铲子?我把这里收拾收拾。”

  老太太就点头,不多一会儿就转身拿了一个花铲和小袋子来,帮着平君把花根和残土收拾起来,老太太就道:“你看这花根好好的,那边有个小佛堂,是专门为了信佛的夫人搭建的,旁白就种着几株玉簪,眼下虽都是枯的,你把这个花根种到那里去,指不定还能活。”

  平君就点头,不多一会儿就把花根埋在了佛堂旁边的花圃里,这才转身离了陶家,回了自家开在西门胡同的小花店,这小小的店面其实就是丽媛家里的,这也是幸亏丽媛的资助,才让她和母亲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平君走进店里,叶太太正巧从里面的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些钱币,一看到平君,就笑道:“那个大主顾又来了。”

  平君一怔,道:“他这回订了什么?”

  叶太太就笑道:“这回是珊瑚晚香玉、还有茉莉、白兰花什么的……都是些不合季节的花,真是什么贵买什么……你看,这定金给的也痛快,哦,对了,我看他这样大方,就免费送了他一串白兰花串,这一个月真是多亏他这样的大主顾照顾咱们家的生意……”平君不等母亲说完,就道:“他往哪边走了?”叶太太便往南面指了指,“往那边走的,刚走。”平君听完,从母亲手里抽出那一沓子钱币,转身就跑了出去。

  她一路往南追着,才一过了胡同,果然就看见一辆军用小汽车停在那里,四个卫戍站在汽车的两侧,另有一个挺拔的青年军人背对着她,正跟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人说着些什么,那穿西装戴礼帽的人,正是每过四五天必到平君的花店里订上许多昂贵花朵的人。

  平君上前一步,一个卫戍立即向她喝道:“站住!”平君便站住了,只向那位背对自己的挺拔军人轻声道:“顾先生。”

  那笔挺的背影就是微微一顿,才慢慢地转过头来,那军帽下就是一张清俊的面孔,果然就是顾瑞同,他的手里还拿着那一串白兰花串,正是他面前的那位先生刚刚交给他的,顾瑞同看到平君,他愣了片刻,开口道:“叶小姐,五少说,不能让你吃苦头。”

  平君把眼眸垂了下来,刹那间心中转了无数种滋味,默了半晌,轻声地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顾瑞同道:“还好,年前打新店的时候受了点伤,不严重。”他的语气顿了顿,才道:“叶小姐,五少现在……和以前不同了……”

  平君便道:“他那样骄纵,若是真能吃点亏,经些历练,也是好的。”顾瑞同业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叶平君便走上前去,将那一沓子钱币交到他的手里,笑道:“我已经离开了枫台,这些钱我不要。”

  那些钱递交到了顾瑞同的手里,顾瑞同看见她的纤细手指上竟然生着一个小小的冻疮,脱口道:“你这手……”叶平君便用另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生了冻疮的那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呵了口气,再对顾瑞同轻轻笑道:“这样就好了。”

  她说完那一句话,从顾瑞同面前转过身去,静静地朝着自己家里走,那一道纤瘦的身影依然是玉立亭亭,乌黑的辫子在她的背后垂下来,发尾的一小段鹅黄色绒绳随着她的走动轻轻地晃着,仿佛是初春里盛开的一小朵蒲公英。

  平君总是习惯着忙忙碌碌的,连着几天从花厂子里搬了好几盆盆景回来,将一些新办来的盆栽都摆在温暖的屋子里,做出一个满泱热闹的样子来,另将新折的梅花插在花瓶里,摆放在店面的小窗前。

  这天下午,叶太太出门去了,花店里烧着小炉子,正是暖气袭人,平君就坐在店面里面的小花架旁收拾一盆荷包牡丹,她的背后就是堆得如花山一般的大花架子,那花架子正对着店门,平君正忙乎着,就听到有人站在大花架后面道:“有没有黄玫瑰?”

  平君回过头去,那大花架子略略挡住了她的视线,只是看清有个人站在那里,她笑着回答道:“有,您要几朵?”

  “一百零八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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