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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隆科多见遮光景,更愕了,随侍多年,从没见过万岁爷对哪个女子上过心,不由就想起自己的妹妹,眸光黯淡了一下。

  景宁却被他突如其来的柔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外臣面前,他何时情绪这般外露过?这么不吝张扬对宫妃的宠爱,她怕是荣幸地享受到了第一次。

  玄烨也不再逗她,眯起黑眸,转头看向隆科多,道:“派去南疆的人回来么?”

  隆科多点点头:“派去的是臣的心脏,擅察言观色,据他说,平南王似乎很关心皇城这边的安危。对平叛之事,他也一口答应了。”

  “是么,”玄烨淡淡地睁开眼睛,“那他有没有说,何时出兵?”

  “这个……”隆科多有一瞬的犹豫,顿了顿,缓缓道,“平南王没说具体发兵的时间,但著他有意拖延,陛下可搬出有违诏命、拖延战机的罪名,将他捉拿回皇城问罪!”

  “有违诏命,拖延战机?”玄烨好笑地看着隆科多,“平南王镇守山东十余年,民望极高,单单就是这两项,恐怕还不足以将他定罪。”

  南疆是块心病,就像那梦魇,每每午夜梦回,让人坐立难安:一个平西王,一个靖南王,一个平南王,养兵多年,尾大不掉。吴三桂和耿精忠是缺了心要与朝延为敌,也终是给了他一个铲除的借口,但这内里关链,却是平南王尚可喜。

  可毕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观望中立,始终是不见免子不撒鹰。

  隆科多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可还是万岁爷高明,早就洞悉了三藩狼子野心。若非尚可喜一直与朝廷通消息,三藩之乱必会更加棘手。”

  釜底抽薪,再没有比这更高明的了……

  “京畿营的八旗卫队准备得如何?”

  隆科多躬身:“卑职已经将在南岭操练的戍卫调遣了京畿营,各部统领连着各宫门守卫也都换成了心腹之人。至于从京城到巩华城这一段的布防……”

  他说到此,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地图,四处看了看,见没有桌案好放,便平摊在了地上,景宁垂眸看去,竞赫然是张军用地图。

  “京城到巩华城要经过一段荒凉山脉,易守难攻,车队行至山脚下,那一处弯道便是这棋盘上举足轻重的‘劫子’,敌我双万恶战的焦点:臣担心,若是将南岭精锐全数派到京畿营来,届时,皇上的安危……”隆科多自有忧色地抬头。

  玄烨睨下目光,眸中蕴着静水流深的笑。

  独步单方自然不足以药到病除,可双管齐下,却会让他知难而退。

  “兵家也云,被要取之,必先予之,朕就是要引出这条狐狸尾巴……”

  语毕,他俯下身子,指点着地图上的标注,迷离的烛火照亮了他的脸,轮廓健美,修长白皙的指尖点着地图,每至一处,必是精密谨慎的布局。

  景宁一直噤声未语,此刻看到他认真专注的模样,不由暗暗猜测这内里门道

  等隆科多告安退下,外自的天色已经昏了下来。

  寿安宫里没有太多伺候的宫人,除了守夜的宫婢,就只剩下了负责洒扫的太监,李德全早把内院的都违到了外院去。偌大的内殿灵堂,只剩下白幡招招,缟素灵花,满室的佛香缭绕。

  迷宫殿是专为吊唁而设的,清净荒僻,却正好成了君臣密谈的最佳之地。

  桌案上点着长明灯,灵牌孤零零地立着,红烛高烧,跳跃的烛火被明破灭,仿佛难以割台的执念,纠缠着黑烟,盘旋不去。

  临出门,景宁过去点了三支香,聊以祭拜。

  人死了,世上的一切再与她没了关系。沉浮百转,恩怨随烟,这灵牌上刻着的人曾被置自己于死地,不知现下,可愿意受她这香火。

  从寿安官出来,殿外夜凉如水,月光姣姣,投在扶疏花叶上,静静地照耀着夜色中的琼台御苑。

  在灵堂内,景宁未发一语,却不代表没将那些话听进耳朵。平南王假意反叛、实则归属朝廷是毋庸置疑的,可让她惊心的是,为除掉三藩这颗眼中钉,他竟是苦心孤诣这么久。方才提及京畿营被偷梁换柱,似乎,更关系到了后宫安危。

  “皇上怎么想起让臣妾过来的……”出了千秋亭,她低低地问他。

  在隆科多面前,他可又拿她箭靶使了。什么从未时就开始等她……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让他从未时等到申时啊。更何况,早前可是李德全叮嘱的,必要她等到申时两刻才到。

  玄烨微桃着眉,玩昧地看她“你不只想问这个吧。”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景宁笑了笑,丝毫没有被拆穿的不自在。她想知道的岂止是这一、两件,后官不得干政,猜不透,且不敢直接去问,这才拿了话,变着法的来试探。

  “皇上早就知道佟太妃和平南王通信的事了,对么……”侧眸,她若有所指地看他。

  后宫与庙堂一向同气连枝,得宠与失势,早已不是醋海风波、男女情欲这么简单。平南王这颗棋,该是从一开始就埋下的,埋得很深,不仅仅是遥远的南疆,更埋在了这静水流深的后官里。那佟太妃在符望阁心怀叵测,擅自与南疆互通消息,本是做得天衣无缝,怎想,早已步入他精心设计的局。

  想到这儿,她不由记起佟佳氏芪珍的死,莫非

  “佟太妃是自杀。”

  他平静地看着她,缓慢的语调不带一丝波澜。

  景宁一震“自杀……”

  他点了点头,“当初,三藩蠢蠢欲动,欲要联合内廷一并反叛,佟佳氏一脉,自然而然就成了众矢之的。佟太妃只是其中的一颗棋,一直以来,她与南疆互通有无,朕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想看她有何后招。不曾想,她不惜用命,去激佟国维的异心。”

  “皇上是说,佟太妃故意在临死前将玉牌送到延禧宫纯妃娘娘那儿,就是让她将自己屈死的消息带给佟大人……”景宁眸光闪烁,淡出一抹若有所思来。

  玄烨点头。

  佟佳口芪珍一死,佟国维随即就会对皇室生了仇恨之心,再加上早前在三藩之间桓横的中立态度,极容易忤逆犯上。

  “可纯妃娘娘却是个精明人,玉牌到了她那儿,便如泥牛入海,佟太妃想要传出去的消息在延禧宫就戛然而止了。”景宁很容易就将前因后果,一一猜了个通透。

  是佟佳口仙蕊将潜在的祸乱压了下来。

  难怪,当和她会将玉牌送去了慈宁官,难怪她非要去符望阁探看佟太妃。原来这成佛成魔,垒在一念之间。太皇太后虽未估计错,却也错怪了她。

  玄烨笑着看她,眸中浮现一抹激赏,“没错,所以朕说,蕊儿是聪明人。”

  景宁扯了扯唇,却是垂眸不语。在这一出一出的戏码里头,他是将那一应人,一应事,都算计了进去……他才是那藏得最深的人……

  “那皇后娘娘的事……皇上还要去查么……”她不确定地抬眸,目光中含了一抹复杂,幽如夜泉,让他有一瞬的怔忪。

  问出来了,还是问出来了。景宁咬着唇,不明白心底里那蠢蠢欲动的期冀究竟从何处来。那纯妃确实是有功于社稷,可谋害皇后是多大的罪过,这样,也能功过相抵么……

  “如果朕说皇后,是难产而死呢……”深邃的黑眸浓如夜色,他深深地看着她,握在她皓腕上的手不由自王地收紧。

  那加重的力道,让景宁冷不防地吃痛,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他越发拽住。“如果朕说,不查,更不会去深究这其中缘由呢?”

  他步步紧逼,景宁默然承受着手腕上的痛,半晌,垂下眼帘,透出了一抹淡淡的笑痕,“皇上是……顾全大局。”

  这答案,早已经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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