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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祁舜注视着她苍白而倔强的面容,深邃的眸光渐渐暗了下来,带着几分叹息说:“即使是真的,你又何必如此伤心?”

  她心里一阵凄凉,迅速合上双眸,她虽然很用力地想忍住声音中的凝滞和哽咽,积蓄在眼角的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向外涌出,犹如雨后片片零落的梨花。

  祁舜凝视着她,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低声道:“就算我娶了衣国公主,你依旧是我喜欢的人,谁也不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你不用害怕。”

  因这一句话,云萝的身体在他怀中变得僵硬起来——她只是他“喜欢的人”而已,他终于明确地告诉她,他的心里将会有有别的女人存在,这曾经温暖、曾经迷恋的怀抱即将属于她以外的女子!

  祁舜见云萝沉默不语,试着将她娇弱的身子揽进怀里,却出乎意料地遭到了她的躲闪和后退,他舒展的双臂落了空。

  他敏锐地察觉了从她怅惘的眸光中微微显现出来的那一抹坚定之色,缓缓道:“我和衣帝的确已有约定迎娶衣国公主。无论我是否娶妻,你在祁国皇宫之内尽可自由自在,不会有任何人敢为难你。除了正式的名分,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云萝第一次下意识地拒绝了他的怀抱,也清晰地看见了那一瞬他眼底掠过的失落和不悦。她扬眸看着他,聆听着他对她的承诺,以她如今身为一枚政治棋子的处境,还有什么会比听到这番新皇的许诺更教人雀跃和开心呢?更何况,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那是舒适,让人忍不住地眷恋流连?

  然而,此刻她的心却沉得无法提起一丝力量来回应他。

  半晌静寂之后,祁舜才淡淡开口说:“假如你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决不勉强,前天你对我所承诺的话,我只当你没有说过。”

  云萝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手抱住锦被,另一手捂住自己的唇,不愿让啜泣的声音逸出,仍然没有回答他。

  祁舜黑眸带着深深的质疑和探询,等待了片刻才说道:“你现在如果不想和我说话,就好好歇着。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问你,御河旁边明明有护栏,你为什么会突然落水?究竟是你自己太不小心,还是有人故意图谋暗害你?”

  云萝没想到他竟然一语料中事实,虽然她生性安静,从不想节外生枝,但是经过祁舜提醒,她心中忍不住渐渐生出疑惑,宫中究竟是谁,竟然如此仇视她、痛恨她,不惜暗施毒手置她于死地?祁国皇宫内的凶险程度已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自从静妃故去,这个她生长了整整十年的“家”,如今也变得不再安全。假如不能得到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安宁静谧的天地,即使留在皇宫,留在他身边,也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抉择。

  她说不出话,但是她毫无掩饰的眼神早已告诉了祁舜一切真相。

  祁舜神情骤变,黑眸闪烁着轻微的怒火,缓缓站起身道:“我明白了,我必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云萝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如一缕浮云般飘出寝殿之外,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只掩面伏在绣枕上轻轻啜泣。

  他的世界并不会完全属于她,在另一份不属于她的空间里,将来会出现别的女子的影子,她永远都无法干涉、无法估计另一份感情在他心目中的重量。他所给予她的,永远只能是他心房之内的一部分而已,纵然他的心中会有她的位置,可这样的两情相悦,究竟是幸福更多一些,还是是痛苦更多一些?

  很快,庆安长公主在御河旁被人暗害而落水、祁舜震怒下令彻查幕后凶手的消息在宫中飞快地传播开来。

  祁皇后得知云萝几乎跌进御河溺毙,急忙按祁国惯例请来钦天监为她掐算流年,钦天监夜观星相后启奏,说庆安长公主自开春以来接连遭遇丧父母之痛、婚姻之变、落水之灾,都是因为流年不利,她暂时不宜居于宫廷内,只有远离临安才能消减灾祸。

  祁皇后对钦天监这番话深信不疑,唯恐云萝的流年噩运会继续连累宫中妃嫔,决定命云萝离开皇宫前往异地别苑暂时居住。皇宫内一时人心惶惶,恨不得她尽快离开才好。

  云萝得知讯息后心情更加郁闷,见祁皇后诏命她携带着西苑几名侍女迁往别苑居住,随即毫不犹豫地收拾行装离开皇宫。

  祁国皇家别苑位于距离临安三百里之遥的束州花溪,束州地处祁国偏南,原本是祁帝母妃的故乡,这里青山绿水,气候宜人,祁帝没有卧病前常常携带宫妃们来此地修身养性。

  云萝与小雨等侍女连夜赶路,终于抵达花溪别苑,别苑的内侍和侍女们早已列队等候在宫门前,恭谨地将她们迎接进去。

  次日清晨,云萝怀抱着最喜欢的古琴沿着花溪漫步,她抬眸环顾溪水两旁的山水,连日来积郁的心情顿时舒缓,尽管初来束州,她不但不觉得别苑景色逊于皇宫,反而感觉此地十分自由自在。

  她将楠木琴搁置在溪水畔的一座小石亭内,轻轻坐下,扬起粉红色的水袖,以纤细的十指轻轻拨动着细弦。这一曲新谱的《晴云》,正是她来到花溪之后精心所制,那原本低沉空旷的琴音如今散发出柔和而轻灵的玄妙音律,从她指尖滑出的每一个音符如行云流水一般,十分优美动听,余音绕梁不绝,引逗得枝上翠鸟都驻足流连。

  她专心致志于琴音,恍然不觉亭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那人漫步走到她身后,说道:“这首曲子的调性如此复杂,你能在短短三日之内谱成,着实不易。”

  那声音虽然极轻,却极为熟悉,云萝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一只修长的手已从她背后伸来,搁置在琴架之畔,那黑色锦衣袖口边缘所刺绣的云朵花纹金光璀璨,极为精致,不必再猜也知道来人是谁。

  她微微垂下头,清楚地感觉到胸口传来的痛楚和虚弱感,不敢抬头看他,低声问道:“是……三哥吗?”

  他一手握住她略微冰凉的小手,另一手托起她精巧的下颌,迫使她抬眸看向他,摇头纠正说:“记住,从今天以后不许再叫我三哥,只准叫我的名字——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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