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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涵柔暗自攥紧十指,目中冷芒闪现,终究默立不语。薛昭媛随手折了一枝菊花把玩,摘了花瓣一一抛在地下,末了又对着手中一茎残花摇头叹道:“真是可惜了!”芳吟难掩恼怒之色,耐不住要出言护主。薛昭媛却施施然行下礼去,巧笑嫣然,“皇上吩咐了,今夜要宿在重华宫。妾可要早些回去预备,不比娘娘清闲。妾先行告退。”

  不待涵柔答应,薛昭媛径自转身踏着一地残花扬长而去。暮来夜风渐起,吹来几句清冷话语,“皇上可是接连三日流连在毓宸宫啊,不知慕容昭仪婉转承欢之时,可曾记起所谓好姐妹夜夜独守空房?……”

  裙裾迤逦,婀娜身影终于不见。芳吟顿足恨声道:“薛昭媛欺人太甚!”涵柔侧首凝视着菊花绚烂之下一地的残瓣狼藉,淡淡地笑了一笑,徐徐吟诵幼时所记忆的篇章,“有鸟止于南方之阜,其三年不动,将以定志意也;其不飞,将以长羽翼也;其不鸣,将以览民则也。是鸟虽无飞,飞将冲天;虽无鸣,鸣将骇人。”

  乾和四年七月十五,未央宫。

  涵柔端坐于铜镜之前,方洗未干的长发随意散着,如墨色丝缎几欲委地。芳吟执着犀角嵌八宝的梳子立于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那青丝万缕,絮絮说着各处听来的宫中趣话。涵柔微合着眼静静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句,岁月在此刻分外静好安谧。

  帘栊一响,景珠入内来,随手遣退侍立的宫女,行至涵柔身后福了一福。诸多侍婢一时间去得尽了,景珠抬眼瞧向镜中略显朦胧的容颜,低声道:“奴婢这就去了。”涵柔略微颔首,“去吧。该怎样说、怎样做,你比我更清楚。”景珠谦顺地笑笑,答应一声便要退出,一旁的芳吟却忽地皱眉道:“娘娘,奴婢听人说,这赵公公架势极大,一般的金银珠玉还瞧不上眼哩!这样空手而去,不怕……”景珠道:“娘娘终归是皇后,不比寻常妃嫔。”芳吟不依不饶,“可是——”仓促之下却又寻不出话来。

  涵柔缓缓地睁开眼眸,吐字清晰,“赵忠敬在皇上身边多少年了,任什么样的宝贝不曾见过?似他这般在宫里活成精了的人物,会晓得这后宫归根结底该是谁的天下。”

  案上搁着一柄素纨团扇,洁白的绢面上无绣无画,未尝沾染半分色彩。

  地方上新贡了少见的绿菊,长乐宫首领太监赵忠敬亲去择了几品,正领着几个小太监搬回长乐宫去。出了花房行不多远,只见前头一株古樟之后转出一个人来,定睛细看,却是未央宫掌事宫女景珠。赵忠敬念头一转,心下已有了计较,迎上去笑道:“可巧竟在这儿遇见了,不知皇后娘娘可大安了?”

  二人互见了礼,景珠一眼瞧见小太监手中那几盆绿菊,含笑道:“公公可是大忙人,平日里难得见上一面,竟为这几盆花儿亲自走上这么好远。倒谢公公记挂着,皇后娘娘身子骨虚,尚且调理着呢。娘娘一病这么许久,只怕宫里的人都忘了中宫还有皇后在吧?”赵忠敬淡淡道:“皇后娘娘到底是后宫之主,旁人忘了是旁人的事,咱们做奴才的怎敢有片时的淡忘?”景珠深深一笑,“旁人记着未必是好事,旁人忘了也未必就是坏事,而公公若能时时记着,自然是好。”

  赵忠敬听这话里有话,不由注目景珠,景珠坦然回视,两人却是相对一笑。赵忠敬吩咐几个小太监搬着花先回宫去,只与景珠缓缓同行。

  花房地处偏僻,平日人迹罕至,一时小太监们去得远了,周遭寂无人声,只闻依稀几声鸟鸣。

  赵忠敬漫不经心地只作闲话,“众鸟争鸣,翔凤独喑。时至今日,这凤凰可是终要振翅凌云、一鸣惊人?”景珠侧眼觑见他神色淡漠,笑道:“公公说什么凤凰,我这燕雀可是听不明白……只是有句无关紧要的闲话要告诉公公。”顿一顿,见赵忠敬已转过了脸来,她才轻声道,“今夜十五月圆,太液池畔月色正好,不知皇上可有兴致前去散心赏月?”

  赵忠敬凝神一想,转瞬已了然,“今夜,太液池该有牡丹临月吧?”景珠恭顺地垂下眼眸,“听说皇上并不喜欢牡丹,湖畔月下,有白莲夜开。”赵忠敬舒眉展颜,笑道:“名花倾国,既有牡丹之贵,又得白莲之韵,娘娘所求必能顺心遂愿。”景珠旋即驻足,裣衽为礼,“借公公吉言,此番须得多谢公公。”赵忠敬却是还了一揖,“往后,万事还须倚仗皇后娘娘才是。”

  夜,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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