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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芳吟含泪挣扎不已,终究被强行拖了去。景珠难掩目中忧色,强作镇定地嘱咐,“娘娘擅自珍重,勿以奴婢为念,勿要乱了手脚。如此惊天之事幕后必有人操纵,眼下情势险恶,娘娘千万小心。无论如何守住太子殿下,任什么罪名,抵死不能轻认——皇上定不会使娘娘蒙冤受屈。”涵柔不知能以何言相应,神色复杂只是轻轻颔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厢人还未去尽,又有一行七八人来势汹汹,行礼后道:“奉太后旨意,暂将太子殿下移至惠妃娘娘宫中。”不待涵柔答话,径往永曜所居的偏殿里走去。涵柔脸色一僵,抿着唇不做声任他们去了,收紧十指强按下心头惊怒,不免咬得牙根酸软。谁知永曜一味蛮横,竟挣脱重重拦阻跑了出来,一把抱住母亲再不肯松手,哭喊:“母后!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又要把我送到别人那儿去?我要和母后在一起……我只和母后在一起!”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涵柔只觉心像针扎一样疼,忙俯下身去柔声抚慰。

  奉命而来的一干人很快追赶出来,见太子投在皇后怀中,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涵柔自顾自拭着永曜泪痕满面,把心一横,再抬首时语气带了不容置疑的魄力,“本宫要把太子带在身边。不管你们回去如何复命,本宫自己的孩子,无论何时都要由本宫自己照料,谁都不能把太子从本宫身边抢了去!”一行人教那斩钉截铁的口气震慑,见皇后作色不禁慌了手脚。涵柔不肯放松,叱道:“还愣着做什么?!”无人再敢多言很快散了个干净。

  他缓下颜色轻吁了口气,提着的心毕竟放下些来。永曜仰首张望,见四周俱是生面孔,不由起疑,“母后,吟姑姑呢?景姑姑呢?她们去了哪儿?这些人是谁?”涵柔眼中一酸,抚着孩子的小脑袋,故作轻快道:“母后差了她们出去,很快就回来了。”说着侧首跟出来的乳母,“打水为太子洗一洗,换身衣裳。”不给孩子追问的机会已把他的小手递到了奶娘手中。

  永曜不情不愿地去了,她却也像孩子一般打量着身边这些陌生脸孔,最后目光转向眼前再熟悉不过的未央宫正殿——如今,他竟真成了牢笼。

  时近正午,日头隐藏在厚重的云层背后,白光从边缘挣扎着透出来。天愈发冷了,待过了冬至,怕有事苦寒。涵柔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合了眼感知着阳光淡淡的温度,面上没有表情。

  会是什么人呢?谋害天子,构陷中宫,谁能有这样天大的胆量?苏堇……苏堇应不会被人收买,那么,是在何处出得纰漏?皇帝的饮食上何等戒备森严,究竟用什么样的手段,这许多时日,投毒弑君竟能做得滴水不漏?而那西域草乌头既为李家独有,旁人又是从何处的来?

  该是冲着谁来的呢?是外朝的人要覆灭李家,还是内廷的人欲使中宫易主?只为构陷于人,便能不惜一死在皇帝身上动手吗?若真是谋逆,谁有弑君的理由?得益于此的分明是李家无疑,难道,难道……娘什么都不曾对我说,难道他们竟能瞒着我支使苏堇做出这等事来吗?毒杀天子,扶立幼帝,为了权势就不要命了吗!再怎样形势所迫,怎么能……怎么可以……

  北风过时寒意侵骨,涵柔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才惊觉背上冷汗浸湿中衣。

  长乐宫。

  如此谋逆大案,竟连皇后也牵涉其中,皇帝虽不信涵柔会行谋害之事,毕竟心神难安。午后勉强歇下,辗转多时不能入眠,翻过身来见帐外隐约坐着一人,身影甚为眼熟,撩开了幔帐才见是惠妃,便道:“是你来了。”徐惠妃正捡了一册书随手翻看,闻言忙起身见礼,“皇上醒了?听着像是睡不安稳。”她正要退出去唤宫人进来侍候,却被皇帝拦住,“别去……静静地陪我说说话。”

  徐惠妃见榻旁正有一个锦墩,便依言挨近皇帝身边坐了,见他不再开口,一时笑道:“几个妹妹膝下都有儿女,唯独我无牵无绊的,太后便打发我来为皇上侍疾。”说着忽敛了笑容,叹出口气,“不想,竟会生出这等事来……”皇帝听得此言脸色黯了一黯,握了徐惠妃的手,轻轻摩挲着她腕上一串翡翠手串,许久,才岔开了道:“是许多年前赏你的了。”她温然一笑,不答话。皇帝微有歉意,“这些年,总觉得委屈你了。”徐惠妃仍是微笑,“又不是当初十几岁的光景,哪里还计较这些?”

  他长长吁出口气,松了手,语音兀地有些暗哑,“皇后的事……你知道了?”指尖不易察觉地一颤,徐惠妃不动声色把手拢回袖中,只听他自顾自说了下去,“淑妃一向同皇后走得近,贤妃从前与皇后亲密,如今却疏远了;怀贞守着永昕,是个不知事的;苏眉像孩子一般,余下的愈发小了……倒只有你,能说上几句。”徐惠妃垂着眼,低声道:“只怕说错了,皇上怪罪呢。”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只要你说。”

  徐惠妃不应声,伸手为皇帝理了理被衾,只作漫不经心,“近些日子,似乎郑国夫人时时进宫来,我撞见了好几回。”皇帝只是听着,不置可否。徐惠妃道:“是为着毅章候的病吧?听说病得不轻……又因着皇上先前不知为何冷着皇后娘娘,便有些爱嚼舌的传出些风言风语来,教人听了心下不安。”他勾着唇角,有几分轻蔑,“心下不安,便能起不顾死活的念头吗?”

  徐惠妃赔着笑,把话岔了开去,“妾不敢指责皇上的不是,可皇上此前的确不该冷落了皇后娘娘,还把太子送到妾的章怀宫里来那么些时日。这些年来皇上待皇后的好人人瞧在眼里,这当口上,皇上猝然如此,娘娘该怎样向呢?”

  “君恩凉薄,盛衰无时,到底不如亲生骨肉、不如重权在握来得踏实……是吗?”他仍旧笑着,眼中光彩却黯淡下去,口气是莫名的唏嘘。徐惠妃垂了头低声道:“妾不敢多言。”耳畔语气骤然转冷,“你已经说了。”

  徐惠妃大惊,微微变了脸色,偷眼觑时见皇帝缓下脸来,目光柔和却坚定,“她不会的……皇后没有理由。”

  徐惠妃忽而抬起头来,“皇上想听实话吗?”

  皇帝稍有诧异地注视着眼前明眸熠熠,点了点头。徐惠妃坦然迎着他的视线,“皇上,怕没有谁是为着自己才嫁进宫里来的。”

  他垂了眼瞧着身下锦褥上口字的暗纹,一动不动,神色有些痴,良久叹息一声,也不抬眸,只无力地摆一摆手,“你去吧,朕知道了。”徐惠妃不敢多留,躬身一礼,悄没声息退了出去。厚重的门帘晃了一晃,很快又是止水般的沉静。

  天气虽冷,殿中还未起地炕,地下只生着火盆。上好的红萝炭燃起来无烟无尘,间或只闻毕剥一点微响。他忽而起身下榻,随手拣一件外袍披了,背着手立在窗前出神。冬日的阳光教窗上的棉纸一滤,投在衣间愈显模糊暗淡,好似蒙了一层灰。他无端伸手拂了一拂,无端又住了手。忽听帘拢一响,回首正是赵忠敬。

  赵忠敬行了礼,见皇帝脸色不豫便不作声垂手立着。皇帝咳了一咳,眉间纠结不去的阴霾很快消失不见,吐出短促有力的一字,“说。”周遭极静,赵忠敬凑上前来,压低嗓音,“皇上,查出些端倪——苏堇的父兄原是毅章候府上家奴,几年前死于疫病。”皇帝一言不发,手抵着窗台,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底阴暗渐渐浓重。

  李家……果然,是李家吗?朕还未有杀招,他人却已按捺不住先下手为强了吗?悄无声息使朕毒侵肺腑,最终无端暴病身亡,而后,把曜儿扶做傀儡,从此握持天下大权——真真是好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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