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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锦萃堂的戏台设在荷花池边,小而精巧。夏秋时节烟波碧水,清风送爽,而寒冷天四面罩起暖香帷幛,地坑加上四角的炭炉,更是温暖胜春。

  肖彦就躺在一架紫檀翡翠的躺椅上,周围坐着陈徽妃、邢妃、雯妃。伶人舞动的影子倒映在碧纱屏风上,宽袖如蝶,有板有眼地唱着。

  肖彦并不看戏,微眯着眼睛,手指漫不经心地放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拍子。

  引线悄无声息地坐在邢妃的旁边,时不时用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雯妃朝着院门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声音轻轻的,"怎么还没来?"

  邢妃听着伶人咿呀的唱腔,掂了一只蜜饯放在口中,"说是什么身子不舒服,肯定是不想来。还是龚引线好,想过来就过来。这珉妃,摆什么架子,难不成还要再过去请?"

  话语已十分尖刻。陈徽妃仿若不觉,冲着邢妃笑说:"明明是在意别人,嘴还这么刁。"

  邢妃索性说开了,"王爷,妾身可是听从陈徽妃娘娘的,想跟珉妃和好。她不领妾身的情,就是不领陈徽妃娘娘的。不领陈徽妃娘娘的情,就是不领王爷您的……"

  肖彦蹙紧了眉头,身子动了一下,又合目睡去似的。

  邢妃赶忙闭了口,看陈徽妃朝她示意了一下,委委屈屈地拿起一只水晶梨削起来。

  陈徽妃笑道:"瞧你这削法,好端端的肉都削没了。引线姑娘,"她示意引线,"你来替阿秋削了,送去给王爷。"

  引线听了暗自欢喜,耐着性子小心将梨削了,又切成了均匀有致的小块,捧了托盘跪在肖彦面前。陈徽妃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用木签戳了一块,送到肖彦的嘴边,半是紧张半是娇痴,"王爷……"

  肖彦眉梢一动,蓦然睁眼,扫了一眼凑在眼前的那副娇容,手指拈了梨块,"本王自己来。"张嘴放入口中,合眼嚼着,挥了挥手。

  引线看着肖彦满不在意的样子,心下一阵恍惚,怅怅然退了下去,有些负气地坐在邢妃的旁边。

  陈徽妃似乎见惯了,柔声问道:"王爷可是有事?"

  肖彦睁眼坐直了,面色减缓,"是啊,这几日军务紧张,有点累。你们聊着,本王回去了。"

  几个人忙起身行礼,一片恭送声。

  肖彦摆摆手,示意唱戏的继续,兀自离开了锦萃堂。

  月华如练的秋夜。

  窗外偶有夜鸟声,晚风扫过树叶窸窣作响,阵阵吹拂在琐窗上。青纱已经撤了,换上厚重的锦缎窗帘,烛光倒映其中,留下一道道烟雾一样的影子。茱樱和浅画来去均无声无息,四处静谧得让人心中分外压抑。那样的静,仿佛可以听到心口里沉沉的抽咽声。

  穿针斜靠枕头,看着半明半灭的烛灯,突然有了一种孤枕难眠的滋味。

  引线走了,去了那个穿针最不愿意去的地方。望月阁那惊险而心悸的一幕重新浮现在脑海,事隔几月,她曾经以为会忘却,让它慢慢淡成灰,不再记恨。引线的举动让她记忆的大门被迫洞开,不是让人紧锁眉,就是让人心痛,没有办法排遣,没有办法回避。

  千头万绪以致不复忍耐,她起身就往外面走。

  茱樱一惊,忙劝道:"娘娘,外面风凉,还是先歇息了吧。引线姑娘会回来的。"

  穿针没有立刻回答,微微停止脚步,才说道:"我不会去那里的,只是难受。你们不必跟着,我就在院子外头闲步一会。"

  她一向温婉轻柔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软绵绵的样子。

  茱樱心下一阵难过,终是没有再阻拦。

  转过垂花门,就是羊肠小径。小径边的红花绿草已经日见稀少,入夜后庭院紧闭,周围更寂静。穿针彷徨着不知走向何处,见一边有石凳子,颓废地坐了上去。

  此刻的锦萃堂一定很热闹,性情活泼的引线不像她多情人般愁苦,或者自己不该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引线只是单纯地喜欢凑热闹罢了。可是,引线眼中的一抹憎恨还是不经意地落在自己的眼里。

  在这溶溶月夜里,她恍然大悟--引线依然恨着她。

  她一心一意对待的线儿,竟然恨她。

  抬眼凝视天空,无论在白日,在黑夜,为何见到的都是重重远水,片片孤云?

  望断秋水,她的心事无处诉。她的引线为何要这样?有谁能应答?没人。

  她伤心得垂下了头,万斛凄戚之泪纷纷坠落,无声地坠落在草地上。

  不知道哭了多久,风又起了,寒声碎乱,空气里隐隐透着一股熟悉的清香--龙涎香的味道。

  她抬起泪眼,肖彦已经悄然站在自己的面前,递出一块罗帕给她。他望定穿针的一双眼眸如夜的幽静,满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穿针的心莫名地一跳,不知怎的接住了罗帕,垂眸轻轻地拭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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