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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霓为衣兮风为马

  穿针暂时在田家庄安定下来,而远在西境的帝邑,已是天地翻覆了。

  首先起内讧的是驻扎在城外原野上的富胄商旅子弟,五月时那场小胜虽给了他们一时兴奋,长久的风餐露宿又让他们不安的心骚动起来。这些民军原没有任何结阵而战的训练,虽说个个有些许的技击之术,如若遇到强大的柬军,饶是拼命搏杀,过不了多少时辰势必全军覆没。

  他们害怕柬军的再次进攻,更害怕这样木然的、绝望的等待。

  城里的肖沐也是惶惶不可终日,茫茫大江将帝邑隔成一座孤城,整个翼国怕已遭颠覆之灭了。惶恐之下,他还忘不了将整个帝邑城巡视一周,发现因为长期无战事,居安不思危,帝邑城墙箭楼多有破损,墙外壕沟已成干沟渠,城墙外层石条斑驳脱落,裸露出的夯土疏松,时不时的在掉落。

  他即刻下旨州府发动城外民军,日日夜夜加固修茸。一时,整个帝邑城墙内外锄泥敲砖声,就连垂暮之年的老人,乳臭未干的孩子也被派做杂役粗活。这势必激起人们胸中一腔怒火,于是,当天色已黑,星星点点的火把在旷野摇曳闪烁,更多的人渐渐聚拢,到了三更后,居然层层叠叠的人山人海,到处愤慨之声。

  “皇上弃国逃战,不能与国人共患难,与其守着这样的皇帝,不如回去打仗!”

  “对!我等避战西逃,前有城墙拦路,后有柬军追杀,财货粮食大多失落路途,已经陷入危困之境。若不自救,则玉石俱焚!”

  “眼下翼国已破,我等尽皆翼国人,难道没有背水一战,护国谋生之心吗?”

  “说得好!咱翼国人谁没个血性,为国为家都得拼,咱们回去!”

  一片叫好声中,众人推选了几名首领,连夜收拾起当。等天亮时,队伍已经出发。消息传入了帝邑城内,城内的老弱妇幼匆匆拥来,站在城头上哭声连连,场面分外壮观。等肖沐出来在山坡上查看,遍野都是荒弃的帐篷马车,那些终日嘈杂密集的人海已踪迹全无。

  “无礼之人,走了竟然不让朕知道。”他惘然地望着前方,生气道。

  “那是他们不屑与皇上同患难共存亡。”后面传来引线冷鸷的声音。

  肖沐微愣,回头朝着引线展颜一笑:“蕊妃,你终于肯跟朕说话了。”

  他们彼此已很久未说话,引线没有了别的嫔妃的嫣笑逢迎,她总是淡淡地出现,淡淡地离开,肖沐的一切似乎与其无关。落拓辗转的避战日子丝毫没有黯淡她的容颜,她反而出落得更丰润、更娇娜。

  肖沐用陌生的眼光看她,心里带着一点刺激与猎奇:“蕊妃,朕去哪,你就跟去那,咱们再要个皇儿。”

  “有这个可能吗?”引线毫不客气地应答,淡漠的神色依旧如同深寒里的冰窖,“大兵压城,皇上理当身先士卒,军民方有战心。如若再次弃城出逃,皇上即是翼国百姓的耻辱,也是我龚引线的敌人!”

  她咬字极重,轻绵的纱裙迤逦飘动,余下脸色难堪的肖沐扬长而去。

  临近八月,一场大雨后天气清凉爽和,帝邑城外又恢复了绿海连天的景色。肖沐的心情稍显舒缓,柬军一直没出现,或者战事已结束?又或者柬国人并未发现翼国皇帝的踪迹,而降注意力转移到别处?他每日一早便爬上箭楼眺望远方,希望那些回去的民军能带来好消息,将他重新接回京城。

  这一日,临近暮色,晚霞将帝邑城染得血红。天边飞来大群大群的乌鸦,嘎嘎啾啾地起落飞旋,预示着一场灾难即将弥漫整个帝邑。

  肖沐的院子里笙歌舞乐,听着宫人的禀告,他立即噤声,惴惴不安地瞪大了眼睛。所有的嫔妃、宫人侍女见皇帝这般样子,都紧张得不知所措,木桩一般钉在了原地。

  不久,深邃的原野上传来滚滚轰雷般的共鸣,接着,城外鼓号与牛角军号骤然响起,气势如战场冲锋厮杀一般。

  “柬……柬军杀来了……”肖沐声音发抖,腮边肌肉一阵抽搐。

  人群一片慌乱,嫔妃们几乎是齐齐尖叫,围绕着肖沐挤成一团。

  西面柬军闻得翼国皇帝在帝邑城内,聚集五万大军向帝邑凶猛开来。隆隆战鼓沉雷般轰鸣,须臾之间,大军压过宽阔的绿野。与此同时,城墙上的牛角大号也响彻云空,杂乱无序的脚步漫无边际向城墙上汇聚。

  厚重的城门打开,两万翼国铁骑兵几乎呐喊着冲出了城。东西柬国骑兵顷刻发动,山呼啸般包抄而至,中央步兵方阵则如山岳铁墙般向前推进,从容不迫地,终于两军相撞,沉闷的杀声、嘶吼声连山川也在抖动。带血的刀剑,弥漫的烟尘,整个田野被湮没在惨烈气息之中……

  此时,肖沐院子里惊慌一片。一禁军飞跑过来急报:柬军已兵临城下,城墙上的兵力单薄,已经守不住了。肖沐尚未回过神,又有禁军禀告:城门大开,柬军已经杀进城内!

  肖沐一阵晕眩,几乎要踉跄倒地,幸好身旁的宫人一把扶住。皇后哭道:“皇上,怎么办?躲到哪里去?”

  “想躲来不及了,还不照样送死?”肖沐强自镇静心神,“不如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

  肖沐点了几名随车的嫔妃,甚至将引线也点上了。没点上的,包括陈徽妃,生怕被皇帝疏忽了自己,纷纷往前挤。引线起初想拒绝,还未开口,肖沐已经由宫人搀着往外面冲,她自己也被后面的人流涌出了院子。

  翼军边战边退,旗帜阵形散乱不整。官道上人马践踏拥挤,肖沐的车队在禁军的掩护下,借着烟尘的掩护,直冲出了城门。

  出外面方知原野上的战局更加激烈恐怖,一望无际的是黑色旌旗招展。肖沐的马车队伍一出城门便冲散了,肖沐哪顾得了这些,使劲催促赶车的宫人加快驱驰。宫人急问皇上究竟选择哪条道,肖沐没了办法,咬牙令马车往大江方向。

  马车风驰电掣,不消片刻前面便是茫茫大江。岂料前面的马儿中箭一个趔趄,长嘶声中,车内的人全被甩了出去。

  穿针仰着头,风停沙息,正午的阳光正照眼,而比阳光更耀目的,是那双因惊喜而明亮的眼眸。

  众人齐声参拜,跪满一地。只余他们两两相看,恍若隔世一般。

  “王爷,臣妾做错事,该受罚……”她为他历尽千辛万苦,此际相见,却又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别说。”他的指头按在她的唇片上,目光灼热的看定她,语气低沉淡定,“我也有错,咱俩扯平了。”

  他握着她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她似痴了般,任由他携立于赤烈马前,他轻轻一带,便将她拽上了马背,自己飞身坐在她的后面。

  “娘娘小心孩子!”老妇忍不住叫唤,又轻声嘀咕,“年轻人哪,就不知道轻重。”

  肖彦一时窒息,想问又不敢问的,小心地审视着她的神色。

  “针儿,咱们……”

  穿针羞窘得垂下眼帘,她依着他的耳际轻声说了几句,笑意已忍不住浮上唇边。

  肖彦瞪了她半晌,终于他仰天大啸,啸声若龙吟,眼眶中却涌出水雾。他深深地揽紧她,朝着脚下俯拜的人群挥动袍袖,而语气又是极骄傲的:“诛灭暴柬,正是应天顺时!我朝上下齐心,天下一鼓可定!”

  人们欢声如雷,震耳欲聋:“晋王神明天边,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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