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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中途,我似乎还清醒过一次。

  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我茫然地叫着:“夕姑姑,夕姑姑……”

  夕姑姑应着,接着有一大堆脚步声杂沓涌来,男的,女的,分不清谁是谁,都在说着同样的话:“王妃醒了!王妃醒了!”

  似乎有很淡的龙涎香传来,却隔得很远,飘缈得似乎那人站在云端,或者,我站在云端,再也无法接近对方。

  一方丝帕覆于我的脉门,有男子搭了脉在说着:“嗯,如果不发烧,应该会……会恢复吧!”

  我没死吗?那人是大夫么?我会恢复么?

  很紧张地抚摸一下腹部,依旧圆滚滚地凸出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大夫已在一旁道:“请王妃放心。王妃受伤的是头部,只要调理得宜,不会伤着胎儿。”

  我笑了一笑,侧过脸问道:“夕姑姑,为什么不点灯?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之间,一室静寂,静到极可怕的境地。

  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龙涎香的气息愈发浓愈。

  安亦辰很小心地问着:“栖情,你……看到我了么?”

  我默然,然后问道:“为什么我不死?”

  死了,就不必再痛苦,不必再烦恼,不必再面对。

  于是,安亦辰那边也静默了,静默得连他的呼吸都似听不到了。

  厌倦地闭上眼,我柔柔说道:“夕姑姑……天亮了叫我。我再睡一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夕姑姑将一颗药丸放入我口中,在我耳边轻声道:“公主,吞下去。吞下了,夕姑姑就可以带你走了,还可以找……找别人来救你。”

  小时候,夕姑姑也是这样温柔地哄我吃药。微微皱了眉,很顺从地艰难吞咽下了药丸。

  而后,神智更加模糊,心跳也慢了下来,每一处神经,都似在被甚么东西拉直,并渐渐僵硬。

  我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终于醒来时,身体似乎正躺上软软的榻上,不断颠簸摇晃着,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声传入耳边,闹得头晕,显然是在马车上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给颠得阵阵疼痛,似乎要散架了一般,沉重的小腹,更将我压得腰酸背疼。

  微微一动弹,已听耳边有人温柔叫道:“公主,公主!”

  正是夕姑姑的声音。

  睁开眼,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但伸手摸时,已摸到夕姑姑柔软的身体。我那被纱布包缠得结结实实的头分明正躺在她的腿上,被她半抱在怀时。

  我顿时安心了些,问道:“我们在马车上么?安亦辰要将我们送哪里去?”

  可安亦辰巴不得将我永远囚在他身边,又怎会放心把我送出秦王府?

  “公主不是说,想去黑赫么?昊则王子派了接应的高手过来,其中还有不少咱们以前的宫廷侍卫,都盼着咱们去黑赫呢!”

  夕姑姑的声音,似乎格外的温柔。

  去黑赫……不错,那是一个让我远离是非,从此带了孩子安乐生活的好地方。

  我侧了侧身子,让腹中的宝贝不至太过压迫我的后背,轻轻吐了口气,脑中已经开始反应过来:“我昏睡的时候,夕姑姑给我吃了那种假死的药?”

  “是。”黑暗之中,夕姑姑依旧很准确地摸到了我披在肩上的头发,用五指一下一下温柔地梳理着,柔声道:“我想来想去,还是把你带出来最安全。秦王的性情……竟变了那么多。”

  “夕姑姑,他没有变。”我叹息着,胸腹间阵阵的苦楚翻涌:“他其实一直就是这样强势……他懂得自己要什么,并且懂得怎样去争取,哪怕是用尽手段和心计。夕姑姑忘了么?他如今的逼迫,就和四年前我们逃出皇宫后的凌逼如出一辙。……只不过,他同样做错了。”

  “夕姑姑……”我的眼中又有温热的水滴掉下,无奈地哽咽着:“他总想完全地拥有我,却把我越推越远。”

  再一次,夕姑姑很准确地摸到我的脸颊,为我拭去泪水。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注视着我时,那怜惜温慈的目光。

  她……正注视着我么?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

  “啊……”迷惑之际,忽听车外有人惨叫,接着是林翌厉声的呼喝:“让路!否则我们不会客气!”

  “林护卫,留下秦王妃!不然,你们休想再前行一步!”

  马车,用力颠了一下,顿了下来。

  刀剑撞击的金属声,高手相拼的叱喝声,马蹄交错的杂沓声,一时凌乱响起,不由我一阵紧张,裹了纱布的头部阵阵晕眩,低声道:“安亦辰知道我没死?追来了?”

  夕姑姑身体紧绷,紧握了我的手,道:“你没了气息后,秦王一直守在你床边,神思很恍惚,流着泪一句话也不说……我知道他伤心得很,可担心他一旦发现你假死,更加饶不了你,所以硬了心肠和他闹,要依了你遗嘱将你带回肃州去,不许他在秦王府发丧。林翌他们听说,披麻戴孝闯入王府内院,和内院侍从大打出手……我骂了安亦辰,骂得很凶……安亦辰站在我跟前就哭起来,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我让林翌他们把你的棺木抬走,他跪倒在路上痛哭着,没有阻拦……”

  夕姑姑说不下去了,大滴的水珠直飘到我的脸上;握住我的手也松开了,应该是捂着脸在哭着。我虽没亲见,但寥寥数语中,我已猜得出当时阴云惨布下,那种剑拔弩张的激烈与痛失所爱的悲惨。

  虽然安亦辰伤我害我,可我一直确信他对我的感情,从未掺过半点虚假。若不是他认定是自己失手误杀了我,心中极度愧疚,绝不可能放任我的忠实部属将我带走。不管怎么说,我总还算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曾宁可让我死,也不肯放手。

  “后来呢?他还是发现了我是假死?”我僵硬地问着。

  外面依然在打斗着,而且更是嘈杂,似乎又来了不少人在拼斗着。

  “不知道……”夕姑姑惘然道:“我们当天就带了你的棺木出了城,出城后立即把你带上马车前往黑赫;棺木仍叫人一路缟素送往肃州。但我们的马车往北行了一天,就有人追上来了,问秦王妃的尸身是不是在车上……我猜他们多半发现了往肃州的棺木中是空的,而护送棺木的随从中没有林翌、达安木和我,起了疑心了。”

  “一出城立即带我换乘马车……”我苦笑道:“夕姑姑,你们太急躁了点。”

  京城附近,多的是安亦辰眼线,加之他们走得太过匆促,安亦辰当时伤心欲绝理会不到,事后想想,多半生疑,纵然猜不出我是假死,也该猜到可能另有蹊跷,必定要派人追查个究竟了。

  “昨天追击的人不多,被林翌等人赶跑了,多半会回去禀告安亦辰,重新召集人手。真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现在才过申时,居然又追上来了,看来我们的马车行得还是太慢了。可公主你的伤不轻,又怀着孩子,实在不敢……”

  夕姑姑担忧地说着,我却被其中一句话惊住,心里突然冰凉得如被雪水浇过。

  “现在……才过申时?现在是傍晚时分?”我用力睁大眼睛,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不是夜半时分么?”

  我用手背用力揉起了眼睛,夕姑姑却将我抱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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