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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她越走越快,完全没听清楚李欢说了些什么。叶嘉见状,也匆匆出门。李欢愣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自己的妻子,竟然完全无视自己,公然离开了。

  仿佛渭水边上的那一幕在重演,可是,弓箭呢?御林军呢?自己,居然再也没有了射杀奸夫淫妇的权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这是什么混乱无耻的世道?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芬妮轻叹一声,她一直对这个男人很有好感,此刻,无比同情他的遭遇,暗道一声"好汉无好妻",也无法劝慰,轻轻拉了他一下,柔声道:"李欢,我们走吧。"

  她温柔的声音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魔力,李欢转头看着她妩媚中带了点怜悯的温柔的神色,狂躁的心情沉静了一点儿,可是脑子里还是嗡嗡乱响,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好一会儿,才吸了一口气,抱歉地低声道:"芬妮,今天是你生日,真是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关系的。你如果不想待在这里,可以回去休息。"

  他强笑道:"我总要为你庆祝一下。"

  芬妮嫣然一笑,一点不问他的私事:"那我们快点,估计晓波他们要等急了。"

  包间里,叶晓波和众人正摆好了礼物,花、蛋糕、蜡烛……说笑间,见李欢和芬妮进来,众人哗啦一声,花纸向芬妮头上洒去。

  热闹的间隙里,叶晓波悄悄走到李欢身边。他看李欢脸色不好,暗道不妙,莫非他也看见了叶嘉和冯丰?他有点不敢看李欢,暗暗为李欢不平,又为自己的哥哥感到羞愧--无论如何,看见自己的哥哥和别人的老婆在一起,而且这个女人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的妻子,自己还叫她一声"大嫂"--总是令人尴尬的。

  他小心翼翼,仿佛自己是罪人:"大哥,为什么闷闷不乐?"

  李欢面色阴沉,没有做声。

  叶晓波没有再问,一边的芬妮讲了几句笑话,很成功地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再也没有提起这件恼人的事情。

  街上,风冷冷地吹,冯丰深深呼了一口气,心跳几乎要紊乱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叶嘉一直走在自己身边。

  叶嘉的声音淡淡的:"小丰,我送你回去吧。"

  叶晓波的那声"嫂子",李欢的那番暴怒,这一切,无不昭示着自己是一个脚踏两船的红杏出墙的女人--这时,叶嘉的心目中,自己会不会是这样的形象?

  如一个人被推向了审判台,她心底小小的卑微在狂喊,想为自己分辨,想为自己减刑,不要是死刑,也不要是无期,可是,自己在什么情况下才有被"无罪释放"的可能?

  她忽然伸出手去,紧紧拉着叶嘉的手,迟疑着:"叶嘉,我们可不可以再找个地方坐坐?"

  叶嘉沉默了一下,手稍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拨开她的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冯丰死命拉住他的手没有放开,见他的脸色慢慢平静了一点儿,总算松了口气。

  冯丰熟悉这间茶楼,距离她住的地方并不远。已是深夜,人已经不多了,就分外幽静。暖气开得足足的,热腾腾的茶香袅绕。

  一直惧怕着说出口的故事,忽然失去了心防,不再瞻前顾后,她看着叶嘉,灯光下,他的眼睛可真亮啊,眉毛那么俊秀,而嘴巴、鼻子、脸庞……没有一处不是伽叶啊!只是,再也没有了伽叶那温和的笑容,他沉默着,表情显得陌生的冷淡。

  冯丰心里更是恐慌,声音的气息都有些不稳:"叶嘉,我给你讲一个荒唐的故事好不好?是我看的一本小说……"

  叶嘉慢慢开口:"好。小丰讲的故事都很有意思。"

  "你只当是一个荒诞的故事就可以了。"

  "嗯。"

  她开始讲那个荒唐的穿越,也不管他理解不理解。她讲得十分详细,讲一个女人如何在濒临绝境的时候遇见一个和尚,如何勾引他、害他破戒,讲两人如何逃离皇宫遭到皇帝的追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叶嘉一直深深陷在藤椅里,一声不吭地听着,越听眉毛纠结得越是厉害。

  "……那个和尚被射了三箭,其中一箭偏离了,在左肋下……她几乎能听到他的骨头和血肉分裂的声音……就这样,她再也见不着和尚了,醒来后,她和皇帝已经到了现代……呵呵,叶嘉,这很像美国大片,荒诞不羁,对不对?好了,我的笑话已经讲完了,叶嘉……"

  她停止讲述,因为,她看到对面的叶嘉神色惨白,手指按着左肋,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

  她吃了一惊,低声道:"叶嘉,你怎么啦……"

  她连问了两声,叶嘉才抬起头,细细盯着她:"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一切荒诞得如一场梦。

  两人沉默半晌,叶嘉微微喘了口气,才道:"故事中的皇帝呢?"

  她摇摇头,这世界上再没有皇帝了。

  冯丰回答不上来,过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他现在在剧组跑龙套,跟叶晓波是朋友,叶晓波叫他大哥。"

  叶嘉静默下来,忽然想起叶晓波的那声莫名其妙的"嫂子",当时,他极为不悦,心想叶晓波怎么会咋咋呼呼地乱叫乱嚷,现在,才明白,他原来是在替李欢不平,那声"嫂子",是替李欢叫的,是故意要让自己难堪的!

  他从未这样失态过,几乎是嘶声道:"李欢,他是你的丈夫?他还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你怎么还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

  "不是。我们只是合租人而已。"她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过两天就要搬家了,我已经找好了房子,不住那里了……"

  叶嘉仰靠在宽大的藤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闭着眼睛,许久才沉沉道:"小丰,这不过是个故事,是不是?"

  "也许吧,只是谁无聊至极闲编的一个故事而已,你知道,现在无聊之人挺多的。"

  叶嘉没有再做声。

  冯丰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许久,她小心翼翼地看他:"叶嘉,你不舒服?"

  他还是没有做声。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下意识地摸摸他的额头,发现他的额头冷汗涔涔。

  "叶嘉……你不舒服?"

  她焦虑起来,手却被他的手抓住,覆盖在他的面上。他拉她坐在自己身边,手还是暖和的,声音满是疲倦:"小丰,我想一个人静一下。"他在征询她的意见,却知道她一定会答应,拉住她的手,没有松开。

  冯丰当然没有拒绝,就如伽叶从来也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一样。

  她在他身边不知坐了多久,他拿下她的手,缓缓睁开眼睛,神态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淡:"小丰,天快亮了……"

  那样的冷淡几乎要彻底摧毁冯丰心底最后的一丝幻想,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小声道:"已经六点多了。"

  他站起来,依旧是满脸的疲倦:"小丰,我送你回去。"

  冯丰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委靡的样子,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冬日的天亮得迟,可是,这分明是一个晴天,东方的天空,隐隐有难得一见的朝霞。街上开始车水马龙,C城的人们又在豆浆油条的叫嚣声里开始新的一天了……

  车子在那片小区门口停下,冯丰看着叶嘉,有点儿担心:"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叶嘉的态度愈加冷淡,甚至没有回答她。

  冯丰再也没法说什么,此刻,她发现叶嘉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才能讨他欢心或者说如何行之有效地安慰她。她还没回过神,叶嘉已经发动了车子,他甚至没有说再见,仿佛是转眼之间,他的车子就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车海里了。

  叶嘉的车开得很快,就如他的心跳一般快。左肋下,有一块地方一直隐隐疼痛。那是他与生俱来的一块奇怪的胎记,他曾经多次仔细地看过这个古怪的胎记,仿佛是一个伤口,而且是那种被箭射伤的形状。小时候还没什么,长大后,就常常做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总是有一个女人,却看不清楚脸。每次梦醒后,这块胎记就会隐隐作痛,就在发作最厉害的那晚,他一夜未眠,第二天,就在医院里碰见一个奇怪的女子,那个女子抱着他哭得肝肠寸断……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命数。

  他是研究精神病理的医生,可是,现在,他却完全糊涂了。现实和荒诞融为一体,他想,以后再讲《精神病和白日梦》之类的题目时,再也用不着四处找案例了,也许自己就是最好的病例?

  他越想越混乱,越想越荒诞,那完全是违背科学精神的,他的脑子疼得几乎要炸裂。

  手机响起,他不愿接听,响了好几次,他抓起来,是助理的声音,在提醒他今天有一个重要会议。他听得头昏脑胀,不等助理把话说完,抓起手机就扔到了后面,第一次,他对自己最钟爱的事业都觉得那么厌恶……

  叶嘉的车子早已一点看不见了。冬天的清晨,寒风刺面,冯丰站在原地,呆了半晌。往家里走时,只觉得双脚都是麻木的,只是隐隐意识到,自己和叶嘉,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停在家门口,摸出钥匙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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