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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脚步随心,终是踏了进来。看着一切稔熟的景致那间亭子,那间书房,一切如旧,不觉心下一晃。

  忽然间,书房前竟然亮起了烛光,一个身影随着进去,蓦然一惊,仔细看着,书房里的灯火渐渐明了起来。

  不及思索,匆匆地走向书房,猛地推开门,看清那个人时,心中一沉。

  “王妃!”那小太监原是在忆月阁做事的,见我进来,忙跪下请安。

  “起来吧。”我看着屋里的一切,嗅着熟悉的檀香,心中一片惘然。我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的呢?

  “你一直都在这里?”我看着那小太监问道。

  “回王妃的话,太后吩咐奴才一直负责这里的打扫。”

  “哦,”我点点头,静默了好一会儿,抬头一眼瞥见那空置的琴案,道,“你做你的事吧。”转身便离开了这屋子。月影依旧,香气依旧,一切依旧,只是一切却皆不同……

  临风,当时你救下的孩子已然出世,而你,又在哪里呢?

  那一刻,我有些思念他,如思念一个多年未见的友人……突然间,我又想见见他,或者得到有关他的哪怕只字片语,只是想知道,他,一切都好么?

  夜也深沉,月也朗然,只是一切是否沉静如许呢?我,不知道……

  几日的连绵秋雨,秋意渐深。

  阴雨天,身子处处不舒服,半夜总是睡不好,心口闷闷的,偶尔隐隐地疼。不过白天就好得多,我没有告诉小青她们,免得无谓地担心。

  眼瞅着雨水冲刷着庭院的青石地面,漫过了院子里的花草,小青和小荷并着其他人全力救护着它们。而我却一心惦念着这盆海棠,本来前几日还好好的,这几日的雨水也未曾淋到它,其他的花花草草都逐渐健旺了起来,独独它,却总是蔫儿着。花匠说,可能是久不见光的缘故,也可能是太长的日子未得照料,所以才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乔师傅明明说是有救的!”心里一沉,难道这海棠我无任怎么都养不活么?新来小花匠见我这般着急,垂手立在一旁,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罢了。”我挥挥手,看着渐渐枯萎的叶子,本已微绿的,现下又变成憔悴的黄,一筹莫展。

  “回王妃的话,奴才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能为力,不过,奴才的师傅给了奴才好些花草栽植的书,或者可以寻到些……”

  “那你快些给我拿了来!”心想或许还有希望哪。

  看着他匆匆离去,我才转过头,心里稍稍安定,对着那盆海棠小声呢喃道:“你要好好地活,知道么?你一定要好起来,知道么?”

  “这会儿不着急了,竟对着花草说起话来了?”小青手里拿着几本书笑着走了进来,走到我身边把书递给我。

  我直起身来,对她道:“石伯说过,只要你用心待它们,它们自然会长得旺盛的。”

  “石伯?”小青蹙眉问。

  “哦,我忘记了,”接着看着那海棠,低下头来,“我忘记了……”

  “什么?”

  “没什么,”我摇摇头,看着手中的书本,对她道,“你去忙你的吧,我看看有没有法子救这盆花。”

  “嗯,”小青点点头,又喃喃自语道,“满园子的花也没见你这么着急,独独这盆花你这样上心,它就看你这痴心一片也得好起来不是?”

  我愣了一愣,“痴心一片?”亏她想得出来,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翻查了半日的书籍,只觉得隔行如隔山,以往学的植物早已尽数交还给了老师,这会儿看着这并不简单的文字,我只是头疼。“德福,你能看懂么?”揉揉眉心,接过小荷递过来的茶杯,我问着府里的小花匠。

  他看着我,摇摇头,“师傅这几日告假回乡了,或者王妃可以等师傅回来……”

  我啜了口茶,眉头再次蹙起,“再过几日?再过几日我怕这海棠就救不回来了。”

  “王妃,这花很重要么?是王爷送给王妃的?”

  我看着他,一怔,没有回答,手中的茶杯停在半空。小荷接过茶杯,对那小花匠使眼色道:“王妃自有自己的理由,哪里有你问的。”

  小花匠旋即跪了下来,忐忑不安地回道:“王妃恕罪,奴才不该多嘴的。”

  我恍然回神,摆摆手,“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小花匠急匆匆地走了,我又想起刚才的话,这海棠怎就变得这样重要了呢?

  我知道,我终究是亏欠了他的,我终是要负了他的。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但我能做的只有把他的这盆海棠养好,看到海棠好好的,仿佛就觉得他也是好好的。也许,这海棠,早已不是简单的海棠了。

  摇摇头,不再深想,册子翻到最后几页,我的眼睛却被抓住,原来这里竟然还有海棠花的故事,才知道,这花竟然有那样凄美的故事:

  陆游和唐婉被逼分离时,唐婉送陆游一盆秋海棠。陆问:“这是何花?”唐回答:“断肠红。”陆游纠正说,应该称它相思红。陆游外出,就托唐琬代管。十多年后,陆游回家,游至沈园见到一盆秋海棠,便问园丁:“这是何花?”“相思红。”“此花何来?”“是赵家少奶奶委托代养的。”陆游不禁痛彻心扉:“此花应名断肠红。”沈园往事的结果令人心伤,相思终究是要杀人的。

  看到此处,魂魄仿佛瞬间被震慑住——断肠红,断肠红,难道这红艳艳的花竟然是这断肠的血泪么?

  脑海中关于他们的故事只有那两首熟稔的诗句。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还记得年少无知时,不懂情为何物,只是背下了这些熟稔的诗句,而今又添了这海棠的断肠,我不觉对着眼前的海棠怔住了,冷风夹着细雨从窗户洒进,心口的伤处忽得一痛。心里的某处仿佛被刺到一般,瞬时间憋闷了起来,原来,这阴雨天气果然会触及伤处,原来,这海棠,竟然会让人断肠。

  “小荷,”我看着小荷问道,“你说,他现在好么?”

  “王爷身边有小路子照顾,定然是好的,再者王爷不是说再过月半就能回来了么?”

  我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小荷,我说的不是王爷。”

  小荷看着我,有些发怔,旋即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跟了他多少日子?应该不少时日吧,你说,他就那样走了,会好么?”

  看着怔忡的小荷,转过头,轻叹一口气,苦笑道:“我今日是怎么了,难道真的是秋风秋雨愁煞人么?你是子轩的人,定然觉得他是个极坏的人吧,也许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那样的人吧。”

  小荷见我这样,立时跪了下来,“王妃,虽然小荷是,是王爷派来的人,但,小荷后来也知道了南亲王当时的处境!”

  我愣了一愣,看着跪在眼前的小荷,她继续恳切道:“跟随南亲王这么多时日,南亲王对小荷也从未亏待过。虽然小荷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悖于他的,但小荷心里清楚,南亲王不是极坏之人,他,只是极苦之人……”

  “极苦之人,极苦……”我念着小荷的话,让她起来,怔怔地看着她,似问似答,“他的苦,你都看到了?连你都看出他的苦……可他……”一时间,惆怅满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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