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期

世俗命运或命运寓言

作者:熊正良





  在这部小说即将发表之际,认真负责的编者要求我写一篇创作谈,我当时一点也不犹豫。这部小说几易其稿,反复增删,折磨了我快三年了,确实觉得有一些话要说,可到准备动笔时发现,其实关于这部小说的话很难说。我说难说不是因为它不可说,而是我心里没谱,回想起跟它厮守的许多个夜晚,那么多感受,实在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几年前我在地方媒体上看到了一件悲惨的事情,有人掉到害扑里去了,是一个小孩。许多人陪着悲痛欲绝的家属守在郊外排渍道旁,那儿是城市下水道的出口,只有等在这儿才有可能捞到他的尸体。天空阴沉沉的,下着大雨。这件事就搁在了我心里。很长一段时间,我心里都有一个无盖的、敞着一张大嘴的黑洞。对于一个不相干的旁观者,一个这样的黑洞无疑只是一次偶然,可是对于那个不幸的孩子,它却是残忍的、也是终结性的偶然。在我们的生活中,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偶然?倘若追问起来,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比如窨井,它的盖到哪儿去了?一只窨井盖到底会和多少人发生关系?这么论起来,偶然似乎又成为了必然。若再论及它们的归属,则必然大概是属于群体的,偶然才是属于个体的,因为它只落在个体头上。可是,在必然和偶然之间,我们该用些什么才有可能描绘出它的线条?
  尽管现实生活中的各种“偶然”事件日益增多,但探讨偶然如何发生却不是小说的目的,那是调查研究,我也无意于此。当然,关于一个窨井洞的思考不是毫无意义的,它起码给我提供了一个具有某种寓言意味的结尾。结尾是很重要的,获得寓言意味则尤其重要,但再重要也仅仅是一个结尾,如此而已。我骨子里还是对个体的生命感受、对我们眼下的生活或我们在生活中的种种际遇感兴趣,一些在世俗庸常的日子里所发生的事,一些突如其来的、我们无法预料无从把握的东西,还有欲望,性格,包括某一时的情绪之类的因素,外部的或内部的因素,等等,怎样勾结编织在一起,从而构成了一个人的所谓命运,在一条被这样构成的命运轨迹里,生命或生活会呈现一种什么状态,是不是更易于接近它的本质,是否具有一种较为普遍的意义。我们常说生活是一条河流,如果要给这条河流命名的话,那么它就叫世俗之河。我们都生活在这条水质稠酽的世俗之河中,或者说我们都活得很世俗很浑浊,我们的故事就是浑浊的稠酽的世俗故事,我们的命运就是世俗的命运。
  沉溺在世俗里,就像负重行走,弯腰垂首,大汗淋漓,连从容喘息都做不到,连直起腰来向前看一眼都做不到,因此也就难以顾及行走的姿式。这大约就是我们,同时也可以看作是我写作时的状态,所以如果有人要问及这部小说(包括我最近的其它小说)在手法上的“主义”,我想我是一时说不出来的。生活在行走,我们也在行走(体验和感受也在不断重复和更新),至于走向何处,只有最后才知道。我们常常说被命运所播弄,我们也知道决定命运的因素如重叠的蛛网般纵横交错,冗繁而芜杂,我们还知道,对此我们几乎是束手无策,因为我们既掌握不了自己,更掌握不住社会时代以及立体的、流动的、却又是浩翰而广大的生活。然而在被动的同时,我们还有我们的心,它有敏锐的触须,它在感悟。
  一切都是不可预知的,却又全都在事先埋下了伏笔。或好或不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世俗生活总还是有章可循的,它的原则是不变的,人性也是渗透在其中的。人性是很复杂也很美丽的东西,我所说的美丽纯粹是从艺术审美的角度而言,它像某种带颜色的粉末一样弥漫在我们的世俗生活里,使我们简单枯燥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细微处简直妙不可言,令人着迷。它与所有受命运播弄的人生,与人生中的人,共同演绎着人类命运的寓言。普通人也罢,知识分子也罢——知识分子本来就是普通人,但因为他们被大多数文学作品描绘得不普通了,一个个都道德得要命,深刻得要命,高尚得要命,再不就是眼下的那种,酒色财气,轻飘嬉皮,浑身上下都透着另类的气息,所以我不得已把他们从普通人群中区分出来——都难逃此役。例如小说中的主人公徐阳。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尤其是从我的创作来说,徐阳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说到此,我必须再次重申,知识分子就是一个普通人,尤其是今天,除了专业,他并不比别人高明,他的属性或欲望,包括对自身利益的谋算和对生存境遇的焦虑,一律等同于他的同类。还必须说明,我这么说并无丝毫贬意,也与虚无或解构之类的无关,我只是想说出我的认识。
  说到作品中的人物和作品本身,我似乎就不宜多说什么了。小说已经发表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作为作者,我多说无益,只能惴惴地等待评判。
  这是我的第三部长篇,也是写的最累但却是最为愉悦的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