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期

洞箫

作者:龙天然





  如果静静地独坐在这里,能从遥远的地方,如隔了千山万水般地传来一缕洞箫声——圆润、低婉、柔和、深沉,悲切中略含些思念、幽怨,那种感觉定然会像要坠入茫茫不着边际的空旷,让你尽情地倾吐一腔难以言说的心声,丝毫不带宣泄和张扬。
  这时不管是看见绵绵春雨中几朵憔悴的落花,还是萧瑟秋风中几片翻飞的黄叶:一弯钩月,抑或一片阳光,和着箫声都会品出一段忧郁的美来,那种美是布鲁斯蓝的美。
  我就喜欢那箫管里流出来的如水般的音乐。我总醉心于东坡居士《前赤壁赋》中的那段描写:“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洞箫声给人们一种亲切。它总是轻轻地附贴在听者的心灵上,仿佛冥冥之中找到心灵的契合,把人带到最终寻求的那种略带些蕴藉的宁静。那些激越的声音在它的面前,竟显得有些浮躁。
  徐悲鸿早年的一幅油画《箫声》,整个作品的调子灰色而朦胧,有一种情绪演绎在里面,流露出的便是孤独与凄惶。陈逸飞的《浔阳遗韵》,其中一女子持箫吹奏,衣饰华丽,端庄沉静,但忧郁黯然的气氛仍然挥之不去。
  洞箫,单管直吹的乐器,清《律吕正义后编》:“(吹)时仍直曰箫……今萧长一尺八弱,从上口吹……”所以日本人又称箫为尺八。《燕子龛随笔》 (二九则)载:“日本尺八,状类中土洞箫,闻传自金人,其曲有名《春雨》,阴深凄惘……”流落日本的著名诗僧苏曼珠的《本事诗》里就写道:
  “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几桥。”
  绵绵春雨易让人惆怅,箫声入耳,撩拨起的便是无边的乡愁。这首诗隐隐地透出曼殊高洁的灵魂。他一身才气,只度过三十五个春秋,便在贫病交加中永远地去了,给后人留下一片久久的遗憾和怀想。 与洞箫有关大多数是些迷人的故事,婉转,凄恻,缠绵。读《笑傲江湖》,谁也不会忘记那一曲琴箫合奏。即使在“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江湖中,有了箫,就会泛出一片浓浓的柔情来。
  写了三百多首有名的《已亥杂诗》的诗人龚自珍,就有一个红颜知己,名字很好听,叫灵箫(甚至有人认为龚自珍的死都与灵箫有关)。龚自珍就喜欢把箫写进诗词,而与剑相对,如“来何汹涌须挥剑,去尚缠绵可付箫”(《又忏心一首》),“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销魂时”(《湘月》)。剑应是兵器中最有灵性的,挥舞起来,竟有些不似兵器,而像舞者的道具,潇洒自如,俊拔飘逸。洞箫与之相对,在乐器之中,也是最通人性的,比较人文的一种。我想龚自珍多少流露些许这样的意思吧。
  我先后有过四管洞箫。一个湖南岳阳的朋友送了一管,可惜一次放在床上,醉酒后把它压裂了。后来弟弟从外面带回两管,女儿刚好是贪玩的年纪,竟不小心做了她胯下的竹马,倒落下一句诗“箫是稚儿胯下马”。我终究还是要一管未裂的洞箫,哪怕是挂在墙上,也是一幅王摩诘的画,诗、禅都在里面。
  那是一个初夏,阳光很好,乡间的集市热闹非凡。那个年轻人背着各色各样的笛、箫、胡琴。他没有吆喝,口里吹着一管紫竹洞箫。我一时觉得这箫声洗尽了嘈杂的人声,仿佛那小伙子娓娓讲着他许许多多的故事,只贴在耳边,没有吵着其他任何人。
  于是,我买下了那管紫竹洞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