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期

夕阳境界

作者:耿林莽





  继《爝火之音》之后,李耕先生又一本散文诗选集《暮雨之泅》出版了。《爝火之音》多为上世纪80年代之作品,《暮雨之泅》乃90年代以来的新篇。书的命名显然是有讲究的,序、跋中均未涉及,我猜想“暮雨”或隐喻暮年境况,泅者,渡也,浮水而渡,是别有一番诗情寄寓其中的了。
  李耕是当代散文诗一位大家,所作无论从思想开掘、构思方式、诗体结构、语言气质诸方面,都有十分鲜明的个性。我曾在《爝火之音》序中,试作一个归纳:
  李耕的散文诗在艺术上的一个显著特点,是融理性主义、积极浪漫主义、批判现实主义和象征的现代主义于一炉的、独创性的创作方法。他很少从微观的具体事物和情节的叙述、描绘中如实再现地构思他的作品,而是取宏观视野,将他所体验的现实人生中的诸多感受,提炼为理性的沉思,铸入他的真挚感情的抒发之中,其绚丽多彩的意象组合、丰富的艺术想像和变幻多姿的象征手法,构成他的快节奏、强力度的,鼓点般震人心弦的散文诗篇。理性、激情、象征、力度,是他的散文诗的主要特色。
  可以说,这本新书依然保持着这个基本面目,但也有某些新的发展和衍变。
  依然的是那诗人的风骨,即李耕称之为作品之“魂”的一种内在精神素质,包括“人格力量、思想的独异、深沉与情感之真”等在内。他常慨叹鲁迅《野草》的光辉传统有后继乏人之忧,据我看,他作品中的这些可称之为“魂”的风骨,恰是《野草》诗风的某种继承性的发展。感时伤世,关注现实,忧患意识,对人生的深沉思考,构成他诗作内容的主要方面,也是他艺术上高度凝炼、理性与激情相结合的构思方式,和铿锵有力的语言风格所由形成的基础。
  试举两章作品为例,一是《耳朵的船》,写梵高一是《盲》,写阿炳。“割下的,是梵高的小船,滴着血的一只耳朵。”这是一个独特的联想,引出了“有些人的耳朵虽未经受灾难却结满了世俗的茧,不属同一航道”。而在《盲》中,写到阿炳的音乐,“从泉边走向不黑的月夜”,“被撼响的,是一个盲的世界”。两章作品以各自不同的构思,将卓越艺术家与世俗人生格格不入的悲剧性孤独,表达得深刻且
  如果说《爝火之音》及其以前的诸多诗篇,较多地以激情、力度和火一样的明亮相照耀,那么,《暮雨之泅》中的不少篇章,则显示了潇潇暮雨中的冷隽与深沉。当然,并非阴郁,也不低沉,只是激情经由冷处理后,变得更为潜在了些,这自然与诗人年事渐高和人生阅历的积淀有关。“世事洞明”加深了理解,使他的心境更澄明,视野更旷远深邃了。
  也许与他“瓢斋”中的沉思有关,与他潜心阅读,特别是读明清小品有关。这集子里的作品多取浓缩精炼的“断章”样式,语言上有了更多古典美的神韵。“断章”这一样式,非自李耕始,但到了他手中,获得更为旺盛的生命力,蓬勃生辉了。我想,这与他的散文诗写作方式和思维惯性有关。诗主情,重智。但唯情每流于“浪漫”,理智或耽恋说理而致干枯。在李耕这里两相交流,互为依托,拧成了一股绳。有时理作为抒情手段,有时情感成了理性的肌肤,最成功的结果,便是散文诗的精华了。
  李耕散文诗的语言特色,也很值得珍视。我始终以为,散文诗在借鉴西方美学经验的同时,不能“数典忘祖”,尤其是汉语文学的语言神韵,弃之实在可惜。李耕在成功化入汉语语言精英铸炼出的独具魅力的语言珠玑,将成为当代散文诗得以传世的宝贵财富的组成部分。不妨以《静界》为例:
  释尽躁与燥,如捣毁蝉噪之巢。
  选择,秋风萧疏后古井边一勺淡水,
  一句鸟音,一缕闲云,一点不热不凉的睡意。
  听小雨,
  轻敲瓦檐。
  思想、情怀、意境均在其中了。语言的节奏和旋律感,摇曳多姿,余味无穷,列为散文诗语言典范,当是无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