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期

冷静的谛视 美爱的憧憬

作者:李 波





  关注青少年命运,描写青少年生活,启发青少年觉悟与帮助青少年成长,是从“五四”时期鲁迅、冰心、叶圣陶等开始就一直把握的一个主题。我省少数民族作家赫东军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跨入文坛以来,就始终保持着谛视现实、谛视青少年命运的高度热情,对祖国社会有着一种近乎天然的责任。他用较为娴熟的冷静的现实主义方法,创作了一系列以江南小镇天河镇为背景的儿童小说:《大声哭泣》、《梦里阳光》、《无法倾诉》、《讨米》等,展现了不同时期,尤其是十年内乱时期青少年真实的生活、真实的情感、真实的人性,属于新时期的儿童伤痕文学。作家还立足不同角度关心思考,探询青少年的社会思考、人生追求,他们的心灵创伤、积压情感等,对现实苦难不作浅表的歌哭,而是更加侧重社会失常渊源的探索和严峻历史的哲学思辨,以此传示自己严肃而忧患的反思理性,亦属于新时期的反思文学。他的每一声酸涩的甚至是带血带泪的呼喊无非是百计千方地向社会向民众传递这样一个信息:追求美和爱的理想现实,创造一片纯净的乐土,在人间,为了孩子不再受伤不再流泪不再挨饿不再失学不再痛哭不再迷惘不再绝望!
  儿童文学作家赫东军承担了这样的责任。
  作家在现实主义道路上所进行的艰苦曲折探索,归结一点,就是如何透过生活的表层,把握生活的底蕴,反映生活的本质。从题材方面说,作品没有轰轰烈烈的生活场面或惊心动魄的情节,而是集中笔力描绘日常生活、风土人物,通过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普通富有情趣的小故事、小插曲,借助个人的生活遭遇和琐细言行,来挖掘其中所蕴藏的社会内容。
  发表于2000年3月《少年文艺》、获得第五届江西省谷雨文学奖的《讨米》,直接从天河镇一个沿袭了几千年的风俗禁忌切题:“跌入粪池,应讨米十家,以避晦气”,折射出荒唐岁月不曾泯灭的坚强人格与美好情感,并提出思考了一些严肃的社会问题,指明荒唐岁月畸形的人际关系、人伦常理,不仅伤害了中华民族的现在,而且更摧残伤害着中华民族的未来。天河镇纯朴善良活泼可爱的狗崽子叶,不慎跌入粪池,被依宠他的小姨强拉着讨米,其行径自然添加了一份特殊的意义,更何况指点迷津的人还是“打扫厕所的国民党军官老婆”,遭到了同学、玩伴婉母亲村主任的批判,被扣上政治帽子。因为讨米,母亲质疑叶、婉嘲笑叶、小姨挨批斗,父亲被迫在批斗会上带头喊口号,之后还莫名惨遭一顿痛打……谁都认为叶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谴责他排斥他。叶众叛亲离,“于是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没有说话的欲望”,他神经崩溃,一股愤怒的火焰驱使他“捡起一块石头,朝婉家的窗户砸去,只听哗的一声,玻璃碎了”。可是“叶觉得这声音比人们说话还要好听,便又捡起—块石头朝婉的窗户砸去……。”好端端一个纯洁无瑕的孩子被极左势力挤压得丧失理智,几近疯狂。
  《无法倾诉》叙说的故事仍然发生在极左年代。稍稍长大懂事的叶背着狗崽子黑锅,拿着供应粮册,为了养家糊口的十斤米,孤独绝望地被遗弃在粮油店暗黑的角落里。深不可测的饥饿即将降临,物资贫乏,世态炎凉,人人自危!民以食为天啊!它跟《讨米》的批判现实主义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大声哭泣》铺开的画卷则是叶的同龄人甄孑然行走的身影,累累若丧家之犬。改革开放、市场繁荣、父母离异、家庭破碎,压得弱小的甄喘不过气来,都快窒息了。她试图挣扎,要凭自己的实力改变现状,哪怕一丝一毫。她刻苦读书,勤勉家务,竭尽全力讨空席、沉缅麻将的父亲欢喜,以此挽回一点社会待她的公平、公正。然而,她实在太柔弱了,太渺小了,她的挣扎她的抗拒在问题充斥的社会跟前,显得不自量力,杯水车新。她只有死,只有葬身摩托车底下香消玉殒,这才是命运安排她的惟一出路。临死前,甄绝望地呼喊:“妈妈不要我了,”“爸爸你也不要我了吗?我好害怕!”触动了现实社会的神经未梢,在读者中造成了强有力的心理震荡,现实感强烈,悲剧味深沉。作家呼吁,在改革开放经济繁荣的商品社会,如何改善青少年的生存条件,保障青少年身心健康发展等敏感尖锐的问题,应当成为每一个有良知有责任心的公民关心的问题,刻不容缓,义不容辞。
  总之,赫东军的儿童系列小说正视现实,勇于探索复杂的社会问题和青少年心灵,它那切中时弊的社会意义和令人警醒和感奋的思想力度在当今儿童文学创作领域中可圈可点、弥足珍贵。
  赫东军小说内容的深刻得力于人物形象塑造的深刻、丰富、真实和独创,是成功深入生活内层的结果。作家严格按照生活提供的本来样子进行摹写,“不再拔高或故意压低人物,”着力表现其质朴的本性与时代感精神相连合的那种动人的本色美,不夸张不矫饰,显示出一种异乎寻常的逼真色彩、写实风格。因而,人物形象的审美倾向于朴素、亲切、平实,真实感人。
  作家的系列小说整体上没有贯穿的中心事件,却有基本贯穿的中心人物,比方叶,比方婉,他们幼稚淘气,纯美无瑕,神采焕发。同时,又巧妙地糅合了时代特点,他们的困惑、他们的心理特征等复杂心态,以及在各种情形下的心理碰撞和心态变化,直指人物的深层世界,反思的意味极强。
  在作家眼中,每一个孩子都是造物主的恩赐,是天使,是生命的源泉,是明天的希望,美得让人骄傲和心颤。《讨米》中叶“是个男孩子,但女孩子平常玩的游戏,像跳绳、踢毽子、跳橡皮筋,叶都玩得挺好”,活脱脱聪颖伶俐美少年;《梦里阳光》中叶“在考高中的时候”,“成绩是全校第六名,大大超过了天河中学的录取分数线”,奋发努力向上;《大声哭泣》中甄虽然“模样很平常,甚至还有些丑”,但“只有眼睛里偶尔闪过的莫名的羞涩和微突起的胸脯,才会让人想起甄将会成长为一个漂亮的女孩”,“甄是个聪慧的女孩,虽然话很少,但心里很有谱”,“平时放学总是早早地回家把饭做好,让爸爸一回来就有饭吃”,“甄的心很细,总是能够从爸爸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爸爸喜欢她的信息”,懂事能干纤弱明了跃然纸端……但这些本应该拥有美好生活美好未来的孩子却疯的疯、死的死,勉强清醒地活着的人也是郁郁失志、落落寡欢!一切有价值的东西被无情地撕毁了,而且还明明白白呈现给人欣赏!作品借助人物命运前后的迥然不同产生的强烈对照,旗帜鲜明地表达了爱憎倾向。
  作家善于把人物置身于矛盾冲突的漩涡,通过特定环境中的矛盾冲突刻划人物性格、揭示人物精神世界,让人物的性格对比十分鲜明。并透过细节的真实描写,以白描的艺术手法,利用人物行动展开情节,表现人物性格命运。
  每一个人,都有极其隐秘的心理,它藏在心灵的最深处。作家善于通过人物特定的行动和语言,巧妙地写出青少年思想的细微变化,一整段一整章,密度极大。他不追求情节发展的曲折跌宕,出奇制胜,而善于在情节舒缓进展之中,动中写静,化静为动,从容不迫地展开工笔画般的艺术描写,展现生活的细部和人物的心灵世界,给读者细细品味。
  青少年的心理是观照现实生活的一面最好的镜子,伴随着七彩梦幻,无边好奇,鲜活感悟。幼小的年龄,浅短的经历,决定了他们眼前的言行暂时无法产生什么影响,相反却只能消极、被动适应、屈从社会环境。所以他们想得多,动得少,他们只有通过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才能达到心理平衡。而社会环境一经改变,他们观审世界的心理亦随之变化,表面平静,质地里却波澜起伏。如果外界的刺激过多,负荷过重,压抑过久,绷紧的弦断裂,失控的思想就会像爆发的火山,脱僵的野马,不可思议,不能理喻。因而,青少年举止失常,甚至走向极端殃及社会,戕害自己也就无法避免。《讨米》中讨米事件严重挫伤了叶的自尊,围绕到底去还是不去,该怎样去等几个难题,思想斗争何其激烈:《无法倾诉》面对物质缺乏的计划经济年代,叶无助无望无可奈何,百思不得其解:《大声哭泣》没人知晓甄彻底解脱前的长时间的压抑引发肝肠寸断宣泄的原由,谜被搁在甄死不暝目的心底;《梦里阳光》诠释遭受挫折后的叶的一段细密曲折的羞涩恋情,注定没有彼岸,必须永恒嵌在心坎里脑海中……作家有意识铺陈心理、驰骋幻想,点染了一丝难能可贵的浪漫主义情愫,与得心应手的写实风格有机结合,擦亮读者的星空。
  任何文字的精彩都是依附在思想上的,就像所有漂亮的衣服都离不开身体,而风格是通过语言文字表现出来的。作者用说故事的方法讲叙,情节单纯清晰,文字简洁明快,叙述语调质朴从容亲切舒缓。为了与叙述角度相适应,作者善于从孩子们的口语中提取语汇,恰切表现孩子们说话语气和特点。采用传统手法,语言朴素明朗,适于口头讲述,孩子气十足;含有民间语言的成份,又充分艺术化,无论写景叙事,还是人物对话,总要使其带上一点诗的色调韵味,呈现出柔美特点。作品中没有大段的景物描写,但不失写景的精彩片段,只是这些描写都伴随着人物行动,溶化到情节中去了。
  虽然,作家坚持现实生活的道路,但有时也显露出立意欠深、较为浮浅的弱点。题材陈旧,情节叙述缓慢,语言直露,结构格局比较固定变化不多等,说明作品缺少充分酝酿和丰厚艺术功底。著名作家柳青说,风格,就是人的精神面貌,就是整个人。这种精神面貌就是作者的思想、人性、才能和气质结合起来所形成的。他又说,作家的风格,是在生活中形成。我们期盼,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七十年代成长、八十年代崭露头角的少数民族儿童文学作家赫东军,一如既往,满怀对下一代的关切和热爱,为下一代小读者、为关心下一代茁壮成长的人们创造出一批新的儿童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