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情醉铜钹山

作者：孙建平

　　军潭湖
　　
　　铜钹山国家森林公园是“藏在深闺人未识”的生态旅游风景区，位于江西广丰南部，武夷山脉东段北麓。春雨潇潇之际，江西省作家协会组织一批知名散文作家赴铜钹山采风。火车到上饶，汽车到广丰岭底乡，再由乡里到预定的宿营地，山路起伏跌宕弯弯绕绕，令人昏昏欲睡。原以为要一头扎进铜钹山的重峦叠障中，扑面而来的却是一泓碧绿的水，这个称为军潭湖的高峡平湖，带着她的浩森溟蒙波光潋滟，冷不丁闪烁在眼前。
　　好一个妖娆的湖!一声惊叹震荡在胸臆之间。我从没想过能用妖娆来形容一座面积有2100亩水面的大湖，这不是平原一望无际的水域，也不是劈山开岭的大川，而是逶迤在峡谷中的万山清泉，湖岸曲线婀娜，似一位女子丰腴的胴体。军潭山油瓶石红军岩从水面突兀而起，赤褐色的岩壁如擎天大柱，直插灰蒙蒙的天空。沿途湖岸也是群峰葱茏危崖耸立，温柔的碧水围绕着伟岸的雄峰潆洄荡漾，如痴情女缠绕情郎的一腔柔情。
　　面包车沿湖岸缓缓而下，停在一片沙石滩上，热情的乡党委书记毛小东先生已准备了游船与快艇，宿营地在湖心的一座岛屿，岛上的绿荫丛中有浪漫的小木屋小竹楼。
　　时近黄昏，暮云低垂水天一色，乘快艇飞驶在湖面上，波起涛涌，如骑在巨兽耸动的脊背上。湖心的岛屿岸边的峰峦眼睁睁逼近，又骤然旋转着掠过头顶。居高临下俯瞰湖面的妖娆感荡然无存，水的深邃与恢宏，水的博大与神秘，伴着呼啸的风穿透了我，穿透了艇上的每一个人。文友们放开喉咙大喊：“啊——啊啊啊啊！”声音被群峰荡了回来，山水间激起了一圈一圈粗犷的咆哮。这是幸福的失语状态，这是文人的放浪形骸，这也是文学的根，雄浑奇秀的山川把感性的种籽播撒在性情中人心里，蓬蓬勃勃郁郁葱葱。
　　翌日清晨，在湖边漫步。天空飘着雨丝，春寒沁骨。远山如黛，丝丝缕缕的白雾缠在奇峰异石的腰间，又缓缓滚向湖面，如一幅空蒙灵秀的水墨画。有人在湖中击水，是一位名叫“幸福”的朋友在晨泳。我喊：“水冷吗？”他也喊：“很温暖很幸福!”我钦羡不已。少时藐视水，以为水有奴性，总在比我低的地方，一次溺水经历改变了我，我成了畏惧水的人。现在更是敬畏有加了，正是水的无色无形消极而固执地向下再向下的秉性，才有了兜绕穿越浸浊渗透的非凡本领，积聚起摧枯拉朽排山倒海载舟覆舟的力量!
　　嵯峨的军潭山之西，是雄伟的军潭湖大坝，它像一把锁，扼住了水的去路。坝下是万亩锦绣田畴，当初岭底乡农人筑起大坝，是为了把丰收的命脉攥在粗糙的手中。却不料锁出一道令世人心醉的绮丽风光，军潭湖的湖光山色成了岭底乡传承千秋万代的瑰宝。
　　
　　九仙山的眼睛
　　
　　铜钹山九仙山景区，有一座峻峭的岩峰，名叫梳头尖。相传明末清初抗清起义军聚集在九仙山上，首领杨文的妹妹轻功武艺高强，却是个喜欢清静的女子，她发现九仙山东北方的石峰是个极幽静的所在，于是每天清晨，她用两扇圆竹匾夹在腋下上下一摆，便像大鹏的两翼，轻松地飞上高高的石峰尖上，盘腿而坐，一边观赏美景，一边梳妆打扮。
　　从九仙山下来，禁不住美丽传说的诱惑，沿山径来到梳头尖峡谷口，却不想闯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仙境。一汪碧水，一个小小的湖泊，被芜杂的灌木丛环绕，被灌木丛中淡紫色的泡桐花，纯白色的金樱子花，殷红的杜鹃花环绕，闪着翠玉般晶莹的光，呈现出奇妙的娴静与凄美。
　　手头的游览图没有这个湖，领我们进来的乡干部说就叫她梳妆湖吧。高耸的梳头尖峰就在湖的上方，峰尖倒映在湖的一侧，投下了一片朦胧的阴影，又有梳头的传说，倒也说得过去。一位叫芳芳的文友一口咬定这就是她魂牵梦萦的“茵梦湖”，她说少女时读了一本叫《茵梦湖》的爱情小说，荚得令人心碎，却不料茵梦湖就隐在铜钹山，隐在这条人烟罕至的峡谷口!
　　我却觉得湖是九仙山的眼睛，环绕的青枝，是浓密颤抖的睫毛，粼粼波光，泄露了大山胸臆的激情。一座山缺了这样一汪湖，缺了这样一道美丽含情的眸光，人将探测不出大山的灵性，也就激发不出自己的灵性。
　　峡谷袭来一阵微风，枝叶飒飒作响，有几声清脆的鸟呜滴落下来，整座山林都在窃窃私语了。人的想像力与大自然一样，不喜欢空白，在所有的朦胧时空，就有寓言和传奇出现，如鹏鸟一样飞翔的杨家小妹，像大山的眼眸似的湖泊。
　　我坐在岸边凝视湖，近处的水黄澄澄的，卵石细沙和黄绿色的落叶清晰可鉴：远些的水呈淡绿色，还是清澈见底；再远就是浓绿了，像女子深不可测的心事。水有多深情有多深，才能酿出这般醉人的光芒?几枚叶子飘坠，落在湖面上，水浸润叶片，叶片忽忽悠悠沉下去了，又是水平如镜了。湖不理睬世人的惊叹与赞叹，默默无语，含蓄而自尊。湖是深谷幽兰，隐居了千年万年，才赢得如此的冰清玉洁。
　　屏息敛声伫立良久，所有的人都在把湖的美丽刻录在心的深处。可惜相机的胶片没有了，无法让自己的容颜叠映在九仙山的瞳仁里。转念又想，湖泊的灵光在胶片上凝固呆板了，还能说是大山的眼眸么?
　　
　　白花岩畔
　　
　　雨停了，风却更猛，面包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盘旋，心里捏了一把汗。
　　爬上一道梁，漫山遍野红光闪耀，大片大片的映山红扑进眼睑。我从没见过开得如此轰轰烈烈的花，簇拥着向春天发出野性的呐喊。司机师傅说这里海拔高，花开得迟。我欣喜不已，我以为错过今年的花季了。
　　白花岩到了，这是广丰著名的“三岩”之一，位于岭底乡东北。60多米高的岩面从山头拔地而起，如一把双刃宝剑直刺青天。转个方向看，岩体却成了伸开五指的巨大乎掌，或像吐蕊的巨型玉兰花瓣。南面悬崖内凹成窟，面积达2500平方米。窟内从唐代始就建有寺庙，称广福寺，至今香火兴旺。正殿后的墙壁上有二十四佛仙壁画，神态活泼各异；卧龙洞的两条岩龙栩栩如生，只可惜开洞时辰未到，没能一饱眼福。
　　没在寺庙逗留，无欲则刚的佛祖，被祈求荣华富贵的香烟所缭绕，所有的寺庙都差不多。我信步走到白花岩畔的崖上，这才是万千风光的所在。极目东望，是浙江江山市的二十八都乡和福建浦城县的盘亭乡。向南俯眺，有七星尖羊角尖及数不胜数的奇峰怪岩。闭上双眼，我听见从历史深处传来了隆隆轰鸣，一只神力无比的巨手捏挤出了这一座座峭壁，一道道沟壑，一条条褶皱，再用宇宙之焰焙烤，才有了这群赤褐色的金刚山，有了这份惊心动魄的壮美!远处还是山峦，呈烟灰色，层层叠叠。天空很低，灰白色的云层压在蜿蜒的山峦线上，摇摇欲坠。长风凌空，风起云涌，一道霞光穿透云层照射下来，如创世纪的剑光划破了天地间的混沌。
　　我在风中站立，泪水夺眶而出。
　　当我懂得了爱，懂得了用饱满的情欲去抚爱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之际，却深深感到了人生的渺小与苦短，若一只蜉蝣。
　　云在谷底积聚，迅即随风而散，化作雨丝飘洒下来，使绿叶更绿，红花更红。山默然挺立，不理会漫山遍野的花枝招展，也不理会天空的雨丝和我的泪。山需要恒定。人可以悲欣交集踉踉跄跄，山不能，它必须屹立在大陆的基石上，用坚实的脊梁驮起恢宏的大气层!
　　有脚步声渐近，是一位激情洋溢的青年诗人。诗人看看苍茫群山，又看看我的眼，悄然问：“醉啦?”
　　醉了，醉了，醉在了春天的铜钹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