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4期

规则下的精神沙漠与红帆的精神绿洲

作者:廖媛西





  陈世旭的《海参崴红帆》讲述的是一群到俄罗斯军港旅游的中国人的故事。故事并不复杂,一们艮简单的旅游故事。然而陈世旭在这里想要表达的当然不仅仅是这样简单的故事,他的笔墨着重在于通过主人公向海洋在异乡旅游时一系列的心理矛盾刻划与微妙的细节描写,深刻地表达出作者对于在欲望弥漫的年代精神家园逐渐丧失的焦虑与寻求精神家园的迫切愿望。
  
  一、“记着,这是游戏规则!”——规则下的精神沙漠
  
  游戏规则是小说中出现最频繁的词,也是作者塑造主人公向海洋复杂性格的关键。
  主人公向海洋是一个知识分子出身的副市长,“高大,强壮而匀称,宽大的花格衬衫和瘦长的牛仔裤,能背唐诗宋词又熟悉流行歌曲,年纪轻轻就官运亨通……”这样一个优秀的高素养的副市长俨然是一副时代精英的模样,然而果然如此吗?
  当然没有这样简单。维护时代骄子形象的密码是游戏规则,规则才是一切顺利进行的保证。游戏规则要求向海洋这类的优秀人才要保持好良好的形象,要在大众面前显现出一副智者的尊容,在这里无论是内心的真实情感,还是良知的发现,或是道德的判断标准都需要让位给规则。很显然规则下的灵魂是没有自由没有归宿的,只是一片精神的沙漠。作者通过向海洋在游戏规则中的灵魂的挣扎,将在精神沙漠中面临心灵干涸的时代骄子的内心的苍白、空虚、伪善。无奈表达得淋漓尽致。
  代表团一行人到达海参崴时,向海洋的出场在华老板粗俗无赖、韩处的必恭必敬的形象衬托下给读者的第一印象就是正人君子,然而,当与华老板同时看到被海风吹起衣衫的裸露的女人身体时,华老板的反应是毫无遮拦的粗俗的惊叹,作为游戏规则的坚决执行者的向海洋“‘腾’地一阵心跳”,这一微妙的反应也正是一个规则恪守者应有的表现。也仅仅是这一细节已经向读者暗示向海洋风度翩翩的外壳背后的内心世界。尽管华老板与向海洋反映的形式不同,但是两者的本质确实是相同的。只不过“规则”的恪守帮向海洋维护了良好的形象,告诉读者在一个毫无修养的华老板身边是一个富有内涵的“绅士”。小说在此已经凸现了“规则”的重要性——规则要求就是要不露声色地将自身伪装好,时时刻刻以规则行事,像是一套名牌西装;它可以让任何人变得风度翩翩,无论西装里面是什么。若是敢越雷池那么西装下的丑陋躯壳必将暴露无疑。
  宾馆事件再一次验证了“规则”的西装效应。面对宾馆中有色服务的纸条“向海洋切齿道:‘不像话!”’。向海洋的这种强烈的不满仿佛具有强烈的爱国心与道德感,是一个正派的领导干部应该表现出来的正常反应。但事实不仅如此,宾馆的纸条激起的不仅仅是向海洋的爱国心与道德感,更重要的是那些纸条是对规则下面的灵魂的诱惑与考验,这是对规则不折不扣的挑衅,“向海洋对着那个女人发了一阵呆”,仅仅是一瞬间的迟疑,向海洋便迅速作出了游戏规则要求下的决定。正如向海洋自己强调的“记着,这是游戏规则!”。在艳舞事件中,作者将在“游戏规则”下挣扎的内心世界的矛盾冲突进一步向前推进,华老板的肆无忌惮与向海洋的隐忍恪守形成鲜明的对比,向海洋痛恨的不是华老板的粗俗无赖,而是华老板的放弃规则后赤裸裸的放肆,这种放肆形成了另一种对规则的挑衅,“同样是人,同样有人的一切欲望,只因为处境不同,有人得接受作践,有人可以肆意妄为,有人必须恪守规则”。此时向海洋的形象逐步鲜明与丰满在读者面前,向海洋是一个为规则所奴役的精神压抑、焦虑、痛苦的向海洋,“‘扎死他!’向海洋在心里喊”,这是最真实的人性在虚伪的西装长期禁锢下的呐喊。与朱慧的交往,作者向读者暗示的不仅仅是向海洋对于性的占有欲,他的重点是预示在游戏规则以外行事必然会有的严重后果。他放弃规则意味着放弃一切,没有“规则”这套西装,那么西装下面的苍白而虚伪的灵魂是危险的,随时将受到致命的打击,一面是想要满足更多的物质欲望,一面是要压抑住内心的精神欲望,在贪婪的欲望边缘不断挣扎,必然会造成精神家园的丧失,精神世界的一片荒芜,最终导致了精神沙漠。
  作者用白描方式描绘的规则下的精神沙漠是令人忧虑的,一个仅有虚伪、欲望的精神世界是可怕的,没有信任,没有真诚,没有一切美好的东西。人在这样的精神荒漠里心态必然畸形,那么希望真的没了吗?
  
  二、“看,红帆在那儿”——精神绿洲与精神沙漠的碰撞
  
  “绥芬河口海湾一片碧蓝,跃动着星星点点的彩色的三角帆。就在宾馆下面不远的海岸上帆船运动训练中心的运动员显然早就开始了训练。阳光亮得透明,对面大俄罗斯岛上茂密的树林连明暗都能分辨出来。”这段海参崴之晨的描绘如此的美丽生动,预示着在规则奴役下的精神沙漠外,有一种新的力量美好、健康,充满阳光,生机勃勃。这样的力量对于精神沙漠的冲击是巨大的,“光亮忽然潮水似的涌进先前漆黑一团的房子,向海洋不由一阵发晕。”
  俄罗斯的海参崴是作者的理想精神家园的现实化身,“……无法无视他们的精神品格……一副不亢不卑的派头……一到下班时间全部铁将军把门。在街头画画的……将生活艺术化……”美丽、宁静、祥和的海参崴没有欲望,没有躁动,没有肮脏,正是一片绿意盎然的精神绿洲。叶莲娜则是作者理想中的精神绿洲的生命载体。作者没有刻意去描写叶莲娜的完美,只是通过一系列的侧面描写将叶莲娜的美丽、单纯、善良、自尊衬托出来。“‘大家好!’跟里娜并排站在前面的叶莲娜向大家点了点头。车上真的忽然一片沉默,像是被什么镇住了。”面对叶莲娜的完美,向海洋规则下的心蠢蠢欲动,他也将要完美的面对——“‘那条约可让我们吃大亏了。’一直沉默着的向海洋突然说。一开口就显出了与众不同的分量。”这是向海洋为自己设计的完美形象,然而这种在虚伪外套里的完美形象在没有获得预想的结果时,便立刻显现出苍白无力的一面,这种无力使得规则也失去了往日的作用力。“向海洋突然感到了失落,怅怅地看着叶莲娜窈窕的背影,好久没有回过神来……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向海洋却说:‘谁说我不喝酒?来,满上!’……向海洋突然出现的庐山真面目,众人有些傻眼,不由迟疑。”这些都深刻地表现了规则在面对内心欲望不断升腾时的无力。然而向海洋并不甘心,海滨浴场的出手相救为他在叶莲娜面前塑造了完美的英雄形象,但是面对真诚、善良、美丽的叶莲娜,这样的英雄怎能理直气壮?
  “她无邪地看着向海洋,充满了信赖,向海洋避开叶莲娜的注视,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叶莲娜的眼睛。纯净的阳光从大海上空忽然出现的云霓中间射出来,照出了他的肮脏。”这是两种精神世界的交锋,是精神沙漠在面对精神绿洲时表现的渴望与反思。在绿洲孕育中的真、善、美是惟一能够给沙漠注入活力与生命的力量。此时规则在这种力量面前已经不是万能的的法宝,它无法抑制长期羁绊下的精神欲望,那股饥渴的欲望冲出了规则的牢笼,“让所有的狗屁规则和底线见鬼去吧!他活得还不够累吗?”这是向海洋的心声,是内心的自白,是缺乏宁静、自由、美与真的饥渴的灵魂的呐喊。小说发展在这里逐渐达到高潮,两种精神世界的矛盾在此达到高潮,精神沙漠的实质已经揭示出来——“某件事做与不做,并不取决于是与非的考量,而是取决于利与害的权衡。个人是否成功,并不取决于他的道德水准,而是取决于他的智商。在这种价值观里面,所谓正派和正义感是一钱不值的。但并不等于说,他有一天不会发现自己是肮脏的。他应该说是很成功,但是也很肮脏。”但是,作者没有就此打住,当向海洋怀着一种迫切的占有欲,一种他习惯了的性爱经历的法则——“萍水相逢,两情相悦而已。除此之外,还真能指望留下多少刻骨铭心的记忆?”见到了叶莲娜时,向海洋得到的是欲望的破灭,是对他伪善的莫大讽刺,是令他刻骨铭心的心灵冲击。然而即使是这样,规则立刻条件反射似的发挥它的西装效应:“‘我是来告别的。’向海洋突然说,‘有些事要安排。”’面对叶莲娜,他知道“这个月光下的湿淋淋的美人鱼不属于他”。此时此刻作者才真正意义地完成了对向海洋的性格塑造,对生存在这个时代的精英们弥漫着欲望、但又渴望解脱的道貌岸然的知识分子的内心的挖掘。同时面对这样的精神失缺,作者将自己所期望的理想精神世界寄予在异乡阳光下的红帆。红帆是作者留给读者的无限希望。“依旧是透明的阳光,依旧是蔚蓝的海,依旧是星星点点的三角帆……‘看,红帆在那儿!”’“红帆”是精神绿洲中的“红帆”,无论世界变得怎样,那星星点点的红帆永远在航行,绿洲也永远不会变成沙漠。
  两种精神世界在作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下完成了它们的再现使命,然而这似乎并不是结束,毕竟精神荒漠的世界令人难以逾越的,绿洲尽管存在,但是在荒漠面前仿佛是杯水车薪,要如何将沙漠变绿洲?是仅靠道德的约束、良知的发现就能解决的吗?是不是还要有其他的力量呢?或是仅在异国他乡才能找到失落的精神家园呢?这些只有留给读者自己来解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