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5期

秋天来了(短篇小说)

作者:左右军





  木子树飘下第一片落叶的时候,又一个秋天到了。从明天开始,我又要开始每天上洲采蒿子。蒿子采回来,母亲就把它切细,用大陶缸贮藏起来,让猪有足够的过冬的饲料。
  晚上,母亲为我准备了一些炒米。就是把米浸一下,再配一些黑豆子,在锅里炒成金黄色,起锅后趁热放进一些红糖,不仅好吃,还经饿。我们这里上州捡河蚌、捕鱼、采蒿子的人,都是赶早出门,摸黑才回来,一般中午就着湖水吃这种炒米。要是家境好一点的人家,将红糖改成白糖,那样会更好吃一些。当然,就算是红糖,也是很奢侈的了,还有的人家,连红糖都没有,甚至豆子也不舍得放。
  母亲还为我煎了一些干鱼块,用一个罐头瓶装好,又用一个小布袋,装了一大碗米。母亲嘱咐我,要是方便,就到洲上舍里搭顿伙,比光吃炒米要好。
  我最不愿到人家舍里搭伙,费言,又费时。每次带去的米都原封不动地带回来,可是母亲还是每次都要为我准备。  第三天天还没有亮,我就挑着竹篮出发了。母亲,站在门口,一直等我下了坡,看不见了,才回头。
  我们家住在月儿湖边上,上年涨水的时候,南风掀起的大浪,拍在坡岸上的水花,能溅到我家的禾场上。而冬天,坐在我家门口,就能清楚地看到成群的大雁和野鸭子在湖里的水洼边觅食,玩耍。离得最近的,也就元十步远,我甚至能分辨出它们当中的公母来。有些外地游客见了,连声感叹这里的养殖业真搞得不错,竟有如此规模的鸭群!
  至于白鹤之类,离我们就要远多了。它们一般都落脚在月儿湖腹地,只有当它们起飞或降落时,才能看到。
  眼下是九月底,月儿湖的水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只有潮洲套里还是一片汪洋。像放牛洲、横洲和大独洲,都长满了齐腿肚子的湖草和蒿子。还有六滩头的沙滩也出来了,那里有十几里路长的浅水沙滩,太阳好的时候,鸟儿们会到那里去喝水晒翅。牛也很喜欢到那里玩的。
  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我往一望无际的湖洲而来。路上有不少行人,有打草的,有去潮洲套里或云江捕鱼的,但大部分还是像我一样,上洲采蒿子。都是四乡八邻,经常见面,所以也不怎么打招呼,各走各的。
  也有一些旅游的人,他们一般是赶早从县城坐班车,太阳出来之前到达这里,就从我们村口下湖。那些人有时一大帮,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的,那一般纯粹是玩的人。也有一两个人一路,背着大背包、照相机、折叠支架、望远镜等设备,那就是搞研究的人了。他们专门研究鸟,专门研究湿地。当然也有兼而有之的,鸟和湿地都研究。
  关于这些,我不太懂,是他们说的。听他们说话,觉得都很有学问。有时他们也请教我一些问题,又好像他们也不过如此。
  太阳出山的时候,我就到了洲头上。所渭洲头,就是云江边上,沿着云江的走势较高的湖洲。云江从月儿湖穿湖而过,所以我们一般到月儿湖的腹地去,都要走洲头上,那里干爽,又能看到江里上上下下的船只,同时还不会迷路。
  月儿湖的日出是很好看的。你看,开始是粉红色的一片,不知不觉中,就成了金黄色。接着,鲜红的太阳便从那块最亮的地方,一点点地冒出来了,慢慢地,慢慢地,当她差不多整个儿脱离大地时,就一跃而起,仿佛是跳出地平线似的。一见到这种景象,我就想到女人生孩子,我老觉得女人生孩子就是这个样子。
  正想,忽然见到江边一块突山的土坡上,坐着一个人。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姑娘。她上身穿一件淡紫色宽松羊毛衫,下身是深蓝色紧身牛仔裤,很时髦,一看就晓得她是个城里姑娘。并且是很高贵,很阔气,大家都叫白领的那一类。她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也可能没有,我不好意思盯着她看,所以是个估计数。当然就是盯着看了,也不一定就猜得准。
  看她那么专注的样子,也是被那鲜艳的太阳迷住了吧?我走过去好几十步了,忍不住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可是人不见了。我觉得奇怪,她哪里去了呢?
  本来不关我的事,但又忍不住想探个究竟,忽然心里闪过一个想法,莫不是……我不敢想了,急忙回头,来到她刚刚坐过的地方。没有发现什么,脚印都没有留下一个。于是四下里找,除了滚滚而去的江水,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又看看洲头上,视线以内,也没有人影。
  我用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想了一想。结果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碰到鬼了,女鬼,淹死的女鬼,天气好,爬起来晒太阳,有机会就迷惑过往的行人,找个替身,将别人拉下水,自己却超生去了。母亲是这样说的,开始我不怎么信,可是母亲说得就如她亲眼见过一样,后来我就半信半疑。第二:就是她落水了,可能是不小心,也可能是碰到了想不开的事,自己跳到江里去了。
  不管是哪一种,她落水了这一条是肯定的。我没有时间多想了,急忙脱去鞋子,准备下水救人。我用脚尖点了点水面,有点凉,但活动一下,就会没有事的。我们在湖边长大的孩子,水性都很好。要是八月天,从这边游到那边,又从那边游到这边,也不在话下。我憋足一口气,正要往水里跳,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惊呼:救人啊!救人啊!
  回头一看,我惊呆了,竟然是刚才那位姑娘。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我,小心翼翼地朝我走来,嘴里说,小伙子,听我说,听我说。她老要我听她说,却什么也不说,正觉得奇怪,她突然猛地一下扑上来,将我紧紧地抱住了。
  由于用力过猛,险些将我也扑倒。接着她又大叫,来人哪,来人哪!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糊涂了。一想,才明白过来,就觉得好笑。说,你别喊了,又不是我抱着你,你喊什么呀!
  听我这样说,她疑惑地看着我,说,你不是跳江?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里边有两个红红的太阳,很好看。但她还是不敢松手,仿佛只要一松手,我就会冷不防跳到江里去了。看来她是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我说还以为你跳江了呢,还说我跳江!
  她这才松了手。可是她的头发缠住了我的扣子,她的头不能不往我这边歪着,嘴里还发出轻微的啧啧声。我晓得她那是痛。
  解头发的时候,我闻到了她身上有一种我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还看到她的手指上戴着好几个戒指,有黄色的,也有白色的,中间都有玻璃一样的各色珠子,亮闪闪的。
  我晓得那东西叫宝石。村里英婶就有一个,拿给我娘看过,但不舍得戴。她说是她的一个在台湾的公公送的,据说光那宝石,就值一万多。她说那还是一般的,要是高级的,要值几十万,几百万的都有。我就认为那些人真傻,几十万块钱的东西戴在手上,简直就是浪费,并且很危险。东西抢去了事小,要是碰到一个既谋财又害命的家伙,就坏事了。我想这姑娘手上的宝石倘若是高级的那种,那她手上就戴着我们整个村子的财富。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我妹妹上次到镇上,就花五毛钱买了两个,天天戴在手上,在三狗婆面前显摆,从外表上看,那珠子比这个姑娘手上戴的还要大一些。
  我整理好了衣服,又一只脚站着,另一只脚伸到水里洗。由于有些坡度,就站不住。姑娘上前扶住我,并嘱咐,小心点。
  我向她点了点头,并笑了一笑。我笑得一定不自然,不然她不会也那么不自然。
  你真以为我跳江了?她问。
  要不,是我发神经了,大清早的往水里跳。
  于是她哈哈大笑起来,说,真好玩。
  我没好气地说,好玩你就跳一个给我看看。
  我才没有你那么笨呢,不了解情况,就直接往水里跳。幸好我及时发现了,不然就完了。
  这有什么,对于我来说,在水里,和在岸上没有什么分别。要是我在水里游,你在岸上走,不一定就有我快,你信不信?
  我信。不过你总不是为了和我比快才往水里跳的吧。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想来也真是够傻的,要是想到叫几声就好了。
  我说刚才你到哪里去了,一眨眼人就没有了。我娘说有鬼,你总不会是一只鬼吧。
  她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往地下蹲。过后,又十分害羞地去拨弄她的辫子。这才发现,她居然有两条这么长的辫子,从脖子上绕了一圈,还一直垂到了她的羊毛衫下摆。现在连乡下人也不怎么梳辫子了,城里人就更少见。
  见她那种很特别的神态,不说我也晓得她做什么去了,我主动岔开话题说,你也来看鸟?  嗯。她说。  我重新挑起竹篮上路了。走了两步,觉得应该告别一声,便回过头来说,再见啊!
  她只向我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走了两步,我又回头,对她说,回去时到我家去玩,我家就在村口马路旁边,一问就晓得。
  。
  她还只是笑笑,没有做声,默默地跟在我后面。  我觉得应该告诉她我叫什么名字,不然她不好问。我又想要是再回头,就显得太罗嗦了,反而要让人误会我的意思。不过事又说回来,她也没有告诉我名字,我也没有必要告诉她。都是口说口过的事,就是说了,她也不一定去。
  走了好长一段路,我感觉她还在跟着。我没有理会,心想也难怪,洲上就此一条路,她不在我前头,就只能在我后头。
  前面快到潮洲套口了。这是潮洲套里通往云江惟一的口子,二百多米宽的地方,有一抹薄薄的水,最深的地方齐腿肚子。可再浅也是水,要过去,惟一的办法就是脱鞋打赤脚。前面已经有几个人在涉水了,随着他们的脚步,带起无数水花,哗哗地响。
  到了水边,我停下来,果然看到她也赶上来了。
  我又发现一个情况,她竟然是空着手,一点行李都没有。这就引起了我的好奇,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呢?假若是旅游,不可能一点行李都没有,又是单独一个姑娘,很难说得过去。掉队或迷路吧,也没有道理,大清早的,又是在洲头上。要不就是个女特务。想想也不对,这荒洲上,又没有军事基地,特务到这里来做什么。或者就是一个女士匪,想谋财害命,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将我干掉了。可是我并没有钱,干掉我又有什么用?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女鬼。云江这里,古往今来,不晓得淹死过多少人,自然女的也不少,毫无疑问,她就是个女鬼,她在等待机会,向我下手。刚才那一下她没有将我扑到水里,可能是时辰不对。据说那是有时间性的,要等某个地方有人要生孩子。这边人一死,女鬼就往那边超生去了。
  坏事了,今天竟然让我碰到女鬼了!只觉一阵凉气自下而上,从背脊一直蹿到了头顶,头顶处立马就像打了一道箍。这如何是好呀!情急之中,我忽然想到鬼怕人尿,于是我想撒泡尿。但是女鬼就在身后,我如何解得下裤子呀,虽然是鬼,也毕竟是个女的,无论如何我是放不下这个脸面的。还是算了吧,让她盯上了,躲是躲不掉的,只好一切听天由命了。
  见我正脱鞋,姑娘笑盈盈走过来,说,除了打赤脚,再没有别的办法过去吗?
  没。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不要装得那样像了,你又不是人,还不是一飞就飞过去了。
  她向前看看,又往后看看。后面又上来一伙人,一到水边,就脱去鞋子,呼呼的就下水去了。还有几个人从袋子里拿出套鞋,换上,淌着水过去。这是有经验的搞研究的人,或者组团来的游客,他们一般都备有套鞋。
  姑娘想了想,只好也弯下腰去,脱了鞋子,又褪下了袜子,露出两条雪白光滑的腿。显然,这两条腿是从来也没有走过泥地的。不知怎么,我竟鬼使神差地说,别脱了,我背你过去。话一出口,又后悔了,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是上了人家的当了。可是话已经出口了,就不好收回,只好白认倒霉。
  见我这样说,她又将袜子穿好了,鞋子也穿上了,站在那儿,眼睛看着远处别的地方,只等我过去驮她,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我不禁又生气了,怎么会这样呢,一句客套话也不讲。想想还是算了,现在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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