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临风集

作者:褚 兢





  阅读是生命的一种需要。写作也是。从阅读中可以发现生活的许多侧面———那些为你所意识不到、体验不到的侧面。于是生活变得不再平淡,而是富有多重的刺激和色彩。
  生活中很多被遮蔽的东西要靠想像去复原。不能够想像或想像力不足,那就只能看见别人允许你看见的那些部分。艺术固然需要想像,就是情场、官场或商场的博弈,同样离不开想像。想像提供给你穿透性的武器让你洞悉诸多的隐秘,同时也获得一种提前行动的能力。当然,那些不健康的(悖乱的)想像也可能将你引上歧途。
  生命在行动中消耗与在等待中消耗有什么不同吗?动如涛,静如渊,都是好的境界。但从更高的层次看,它们的旨归都是同一的。能自由出入这两种境界的人,是为至圣者。
  古典的农居,青砖青瓦,简朴、平和而从容。你从屋檐下经过,可以听见阳光从瓦上走过所发出的细微声音。那时候,时间是一条匀速而平静的河流。现在的乡村把城市的建筑模式搬了过去,居住在里面,从容感一点也没有了,日子就像一团乱麻,有时甚至像一股狼奔豕突的浊流。
  雨敲打蕉叶的声音很好听,阳光敲打鱼鳞般乌黑的瓦片的声音也很好听。天籁和人心深处的节奏总是那样和谐。我听这些声音的愉悦感觉远远超过听贝多芬的《欢乐颂》。
  中国古典器乐(尤其是民乐)对自然是那样的景仰和尊重,它不企图超越自然,只是在模仿自然、还原自然。它们对人心的感染力和渗透力既是引而不发的、潜在的,同时也是无可比拟的,如著名的古筝曲《雨打芭蕉》、二胡曲《二泉映月》。西洋乐器从发明角度和制作技术上看远比中国乐器高明得多,也精致得多,像钢琴和提琴之类,但西洋乐曲的谱写和中国古典乐曲走的不是一条路子,它们极力体现人的意志、人的高大和完美,所以它们具有足够的张扬性和宏大性。在我看来,那些繁文缛节和装饰华丽的音乐却终是不如中国民乐耐听。
  混沌之美,是为至美。清晰的美,只能是细节之美。细节之美是可以言说,可以描摹的,而整体之美(不仅指形,更是指质)是人力无法再现的,因此它必然以一种混沌的方式向我们袒露。西方近、现代艺术实践实际上是于无意中发现了这个道理,所以它们一反古典艺术极力追求精确和逼真的再现手法,而以朦胧的、印象式的、意识流的乃至白日梦的手段来揭示生命中美的本质,不仅从技巧上别开了审美之途径,更为人类逼近真实之美作出了重要探索。不过这种探索至今尚未取得决定性的成功。
  文字确实有过滤作用,它能把烟熏火燎的内心洗雪涤荡得较为清和宁静。但前提是,这些文字必须是心灵中自由生长出来而非从别的什么地方蹦来的。
  塞北风沙有助于打造外形,而江南烟雨更益于涵养内心———或许,这能够帮助我们解释为什么中国历史上的武力竞争总是居于北者获胜,而北方民族却总是为南方文化所同化这一千载事实。
  很多精彩的思想由于缺乏完美的表达技巧而归于流散;很多完美的技巧由于缺乏有深度的思想内涵而沦为倡优。
  中国古代乐器的确符合老子“简约”为美的原则。一块泥,捏一下,就是陶埙;一根竹,截一下,就是一支笛或一根箫。埙声在风中走,笛声在云上走,箫声在月光下走,被月光浸淫得湿漉漉的,又随便贴在了一匹树叶上。朦胧的夜色里你看不见箫声,却知道它就在某个枝头上漾动,漾得你的心渐渐浮起来,似乎想随它而去……
  自然生态环境的破坏让我们丧失立身之地,可只要我们认识到了这一点,并有共同面对的勇气,或许还能有扭转乾坤的那一天。而人文生态环境的破坏却让我们体会到,生活简直就是一场罪恶,我们就像行走在欺诈、凌辱、侮慢、侵夺……的垃圾场中,哪怕肉体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心灵体验到的仍然是一种窒息和绝望。在这样的人文环境中,任何的法规、制度都要凭借人情和关系的载体才能通行,而人情至上、关系至上、利益权衡至上的思维,让我们忍心视任何一张没有任何关系和背景的面孔为仇雠!在这种环境中,那些掌控了权力和财富资源的人,具有更强的凌辱力、侵夺力,因为他们是强势者。但通过凌辱、侵夺他人得到的心理满足,只能是变态的和异化的,这种满足所能得到的回报除了仇视还能有什么呢?一旦自然生态系统崩溃,人们也许会团结起来,共赴时难,一旦人文生态系统崩溃,我们将在彻底的绝望和孤独中迎来灭顶之灾。
  很久没下雨了。渴望着下雨,只为了听它滴答落地时的回音。夜间卧榻无眠,惟有那温润的雨声能稍稍复苏日渐僵硬的心灵。
  各个电视频道里,看不尽的是各式各样的晚会。初看时偶尔还能感动,看多了便觉得心里闹闹的,倒不如听一场雨掠过,一阵风刮过,一只虫吟过。那个时节,心里好像被一只轻柔的小手触摸,有说不出的清爽与惬意。
  山水诗、田园诗、乡愁诗,占了中国古典诗歌相当大的部分,而且最经典和最精华的诗作多出现在这里。这是否说明对自然的敬重和对生命本原的敬重于诗人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素质?!世人们在工业文明勃兴时为之尽情欢呼,而当环境出现恶化,人也不断异化时才有人开始痛心疾首大声诅咒,这完全是事后诸葛式的亡羊补牢。诗人们起初被强迫赞美世人们所看重的东西,后又因自然环境的破坏、生命家园的毁圮而难以再发出古典的歌吟。诗歌就此没落便是题中应有之义。
  美德遭贬,恶俗横行,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如果这成为一种普遍的世象,那我们只能为人类的前景纵声悲泣。
  花的生命是短暂的;花的芳香是永久的。
  松风澎湃,竹风峭厉,荷风温润,菊风爽劲,寒梅之风沁心脾,浃骨髓。
  墨色黝黑而能着五色,全因胸中蕴有五色。五色蕴于胸而绚于外,犹物理质于中而华于表也。
  文字的光芒散落于书简之中,虽被岁月沉埋,依然焕发出熠熠华彩。
  我们希望生命像钻石,越打磨越有华彩;孰知生命如抹布,越搓洗越污浊不堪。
  在有神论那里,生命的意义是先在的,为神祗所掌握,并且由它们昭示给我们的。我们背弃神祗,或不信神祗,生命的意义便会遮蔽,生命隧道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无神论那里,生命是无所谓意义的,它不过是一个自然的生成和死亡过程。人类的种种企求和追逐尽管可以披上高尚的外衣,其最终的旨归也只能是落实在生存福利即肉欲上。
  因此,聪明的人说,人生本身没有意义,但我们必须替它确立一个意义。不过,据我看来,这种人为确立的意义,其内涵是无法确定和明晰的,它总是笼罩在一层缥缈迷茫的雾当中,哲学家们只好将这种人为的东西语焉不详地指称为“终极意义”。终极是什么?对人类个体而言,只能是死亡,对于人类整体而言,难道就会是永恒吗?!
  终极意义,说到底其实就是信仰。假如信仰的内涵不明朗的话,它能够引导我们及芸芸众生抬起虔诚的头颅,对其如瞻日月,如仰北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