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小说与制造

作者:宋长江





  当小说和制造两个词在我的脑子里对接并碰出火花的那一刻,我笑谈“小说与制造”这个题目应定位在标准的学术论文的范畴。笑谈终归是笑谈。我深知,我不是文学理论家,我没有理论家的学识,怎敢胡说八道乱抛谬论。所以“论”它绝不敢用,“谈”字也必须得免,用“瞎聊”还是名副其实的。
  理论上讲,小说与创作是一组天经地义天造地设的关联词。我何缘能把小说与制造联系在一起了呢?我的工作是文学刊物的编辑,再进一步说,我目前是一个专职的小说编辑。工作所需,我每一天要看全国各地作家们的来稿,为了增强眼力,我还要尽可能浏览发表在全国的文学期刊上的小说,为了体验写小说的乐趣和辛劳,我也努力地并一直在学习写小说。虽然成绩淡寡,阅、编、读、写的个中滋味还是比一般人体验得全面一些,感觉丰富一些,所以不妨偶尔也会蹦出个古怪想法。小说与制造能让我生硬地捏在一起便是一例。
  坦率地说,作为小说编辑,我对频频有小说发表于各文学期刊的作家们的来稿还是相当重视的,并也有兴趣读读他们那些发在他刊上的作品,看多看久了,无奈品出点异味来。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作家(作家已发展到无须用批文的形式封与不封了,只要有作品发表出来,其发表的量就足以自封或公认了。这是一个好现象!),或再年长再年轻一些的作家,一年以几十篇或数部的小说量频频发表作品,我们有理由称赞这是文学与出版业繁荣的表现,这是社会给予所有创作者的自由空间,但是,作为以现实题材(注意我的划定。历史的、科幻的等题材暂不在我“瞎聊”范畴)为背景的小说创作,一位作家在其诸多的作品中涉及工人、农民、军人、高级知识分子、县长市长等等领域里的人物和生活,如此广的生活面和创作速度及创作数量,试想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果子呢?一般思维推断,从作品的质量而言是不会出什么好果子的。好与不好暂且不论,果子还是出了,稿费是不错的甜果子,名声也是很耀眼的香果子,甚至还会顺便带来意想不到的喜果子。这可能是市场经济反映在文学创作领域所体现出的饥渴需要,同样也是市场经济造就的,非要让我说不好,那一定是“装灯”。我不想“装灯”,何况我还在偶尔提发这样的作家这样的作品呢。“装灯”万万不可以,想法总还是有的,于是才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瞎聊聊。
  只有表明此态度,瞎聊的主题也才敢进一步亮出来:先说大问题,有多少人在抱怨,泱泱五千年文明古国怎么就得不到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呢?(我相信中国古今文学作品绝对有获诺贝尔文学奖水平的,留给学者去论了。)再说一个普遍问题,有多少国人在认认真真读我所说的这样的作家这样的作品呢?(不读的理由有很多,如各种杂志太多了,写书和出书的人太多了,可供选择的媒体太多了等等)尽管一篇小说的发表能让国人皆知的时代过去了,但从中不难看出,其当时的轰动效应无不体现在作品的真实性和现实意义上以及作家严谨的创作态度上。现在呢,先不谈思想,在我阅读的这等作家的来稿中,我发现,明显的不该错的常用字及漏词多词的情况页页都有,我就奇怪了,或许是请别人打错了,那么你就不审定一下就往外寄吗?或许你太忙了,忙着在写下一篇或同时在写几篇。我此刻的读者此刻也应该得出一个结论,如此写法如此写作的态度,怎么可能出精品呢!我们赞叹《红楼梦》,我们推崇《白鹿原》,如果曹老先生和忠实先生这般对待小说创作,还会有红学吗?《白鹿原》还会被筛进大学的课本里吗?我这样说,可能片面了一些。也许会有人说,时代发展了,科技进步了,总不能让作家们为了一篇小说或一部小说太劳神太辛苦了。那好,那大家就不要为文学的命运抱怨了。可这又怎么能做到呢!进步与发展,都体现在生活中,小说的创作,表现在是这种发展和进步的生活实质,而不是体现在小说创作本身的数量和速度的形式上,随着产量的倍增和应用的普及,其单个成本的降低,用户支出的货币价值必然降低。这个比喻虽然不恰当,但它却使我联想到“制造”这个与小说创作不搭边的词。读了上述那些个频频出自一位作家之手的涉及方方面面生活环境和各式人物的小说,我真的就有了一种不良的感觉:这些小说不是创作出来的,而是像通过流水线制造出来的,是一种文字的简单的程式化的组合。在这样的作品里,往往淡化生活本身,其人物和故事似乎放在哪个生活环境里都可以,这样的小说还有什么分量可言?再试想,一个没在军营里呆过一天的作家,他能写出具有浓郁军营生活上的小说吗?可他写了,可他发表了。我说他可能是一个天才,我说他掌握了编小说的技巧,我说他还赶上了具有发表作品大舞台的环境,我敢说他不会成为一个具有思想深度的作家。这样的大舞台也使“写手”一词得以产生并繁衍。“写手”可以写成作家,作家也可能变成“写手”,但“写手”永远不能等同于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再次提出“我们时代的作家,应当是学习型的作家”,“当务之急是向生活学习”(《文艺报》2004年11月9日)。此间提出,其意义也无需我啰嗦了。
  越说越复杂了,复杂到不知该牵出几条线来聊,不敢给作家下定义了。
  好了,赶紧退一步说吧。无论是作家还是写手,无论是创作还是制造,我想真正聊的问题是作家的体验生活问题。我怀疑如今还有多少作家还能像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作家们那样背着行李卷与工人、农民、战士吃住在一起,走马观花式的所谓采风倒成为当今一种时尚。时代发展了,科技进步了,体验生活的方式怕是变不了的吧!没有深厚的生活底蕴,单凭坐在家里想创作出好的作品来可能吗?我怀疑。我认识一位吃皇粮的作家,作品不多,却个个硬梆梆,若干年以前就知道他有个创作计划,写他相对熟悉的农村生活。多年过去了,见面问他写得怎么样了,他还是那句话,只有那个创作大纲,一直没敢写啊。有人会问,像他这样的有些名气的作家有何不敢写的道理?凭他的写作功底,我敢打保票,出书没问题。可他说,远离农村十几年了,写过去我有底数,因为我实实在在生活在那,我想写近十几年的农村变化,虽然我有思想,我有感受,因为我有这方面的信息,但我没有生活呀,我一直想到农村再呆一年或两年,只有这样才能写出来有分量的东西来。这位作家的这个态度我是十分赞赏的。《文艺报》前不久开辟“作家与生活”栏目,作家离不开生活,这是一个永恒不变的话题,重新提出想必有其现实意义。同时报道湖北作家陈应松的创作情况,报道说,2000年陈应松感觉到“没东西写,生活的库存没了”,他说,一位北京知名作家的小说里闹出了乡长向镇长汇报这样的笑话,我感觉这样的笑话在我的小说里也快出现了。陈应松本身就是知名作家,他的话过于自谦了。而他一头“扎进神农架”的精神,和对创作的责任态度,最终写出像《马嘶岭血案》、《豹子最后的舞蹈》等以神农架为题材和背景的小说,可以说是篇篇具有震撼力。
  说远了。既然说远了那就再说远一点吧。我忽然又想到关于作家体制问题。目前有的作家协会正在搞改革,打破作家终身制。我向他们致敬,我知道这项工作很难,知难而进的精神不知结果会是什么样。有的作家协会因经费困难,发誓再也不养作家了。我也向他们致敬,因为社会上有一种观点,作家不是养出来的。有的作家协会正大力募招有写作实力的作家,宁愿拿钱养他们,给他们创造好的创作条件,让他们写出好的不愧于时代的作品来。我同样向他们致敬,相信他们的气魄总会结出鲜美的果实来。我都致敬了,那我算是一个什么东西呀!?无所谓了。只想说,只要你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作家,你就要实实在在地体验生活,实实在在地创作,千万别走小说“制造”的路子。
  最后聊个传说,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实现的传说。说有计算机专家正在开发一种写作软件,像网上的“搜索”,你只要打上相关联的单词,如体裁:小说(或散文、诗歌、或其他什么文体),题目:马嘶岭命案,内容:农村、马嘶岭、贫困、吴老汉、寡妇、投井自杀等,再打上你所要求的字数,鼠标一点,几分种后,一篇文字通畅、故事性强、没什么明显毛病的小说诞生了。这样的小说其实已经存在了,只不过比传说中正在研究的软件费点劲。我劝正在走“制造”小说的作家,是否可以为软件专家提供一些经验,使这种软件早日问世,以减轻作家们的辛苦。
  不聊了,再聊就要遭骂了。搁笔之际,我又忽然生疑,我的这篇东西会不会也在“制造”之列呢?但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