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5期

风景这边“堪好”

作者:易 晖





  一
  
  观察近年来的文学,会发现一个有趣而又值得深思的现象:在所有文学品类中,长篇小说是最为繁荣的,称得上是日渐下行的文学事业中少有(如果不是惟一的话)的亮点:1、长篇小说的发表、出版数量一直在稳定增长,据统计,2004年已达千部;2、不仅是业已成名的作家纷纷把主要精力投入到长篇创作上,更有那些初出茅庐的新手,一上来也是以长篇开路,甚至成为“专业户”级的长篇写手;3、在许多文学期刊面临发行萎缩,捉襟见肘地维持生计的情况下,另一些刊物(如《收获》、《当代》、《十月》等)却在大发长篇小说增刊、专号,首家有独立刊号的《长篇小说选刊》也在本年度推出。
  在笔者看来,长篇小说“一花独放”的局面,其背后依然有“看不见的市场之手”在操纵。
  首先,从读者的角度看,文学在今天更被看重的,是它通过再现/表现社会生活,提供人生经验和情感满足的消闲娱乐功能。而长篇小说正是最能广泛、综合地提供这种功能的文类。相比短篇小说更关注讲故事的方式,如构思、语言、风格等艺术形式问题,长篇小说则要以表现社会生活的广度、提供人生经验的浓度取胜,这是长篇小说在今天还能留住读者的主要原因。2004年,那些聚焦社会兴奋点,贴近普通人生活现状,表达其悲喜、迷惘的作品(如王海翎的《中国式离婚》、张欣的《深喉》),更是赢得了人们的青睐。长篇小说的这种题材选择,体现着一种读者导向的结果。
  其次,长篇小说是最能与市场结合、因而也最容易商业化操作的文类。这不仅因为它可以容纳生动的故事、曲折的情节、众多活生生的人物形象,从而具备了大众阅读的前景;还因为它可能创造的利润足以吸引“生产者”(作家)时间、精力和文学能力的投入,经营者(出版社或民间出版人)的出版和营销投入。文学市场的繁荣与阅读的盲目往往构成硬币的两面,面对品种越来越丰富、层次越来越繁复的小说市场,读者会有无所适从的选择盲目,因此,掌握着出版和媒体资源的出版人便像是手执指挥棒的交通警,也因此,文学市场的读者导向最终可能变成出版人导向。从2004年的文坛看,几乎所有较为畅销的小说在制作、销售和包装宣传上都有他们染指和操纵。从据称是该年度最有影响的小说《狼图腾》对所谓“狼精神”、“狼文化”的大举造势,到《中国式离婚》的书与影视的互动,营销手段真是花样百出。
  最后,我们还要看到市场化对作家创作的影响,这是一种从写作目标到写作心态全方位地对市场化有意无意地顺应。市场化作为一种文学的外部条件,正越来越深地内化到创作当中。在2004年长篇小说的创作队伍里,我们会发现新面孔更多了,并且作者年龄越来越小。一份调查报告显示,从出版的品种和印量上讲,2004年长篇小说市场是所谓的“青春小说”的天下,在前4个月,“青春小说”占同期长篇小说总量的1/3。这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时代文学能力、写作水平的整体抬升;另一方面则是写小说变得比以前更“容易”了,并且不失为一门满不错的营生。社会变得越来越开放,越来越多元化,每个人的经历、体验、所见所闻所感也越来越差异化,从而具备了被讲述和被阅读的条件。而市场的开放与民主又提供了相对通畅的发表/出版渠道。如果说写作和发表一个短篇还是不那么容易的事(因为结构、语言等艺术标准对短篇小说来说是第一位的事),而青春作家乃至少年作家们却可以不经过多少技法训练,径直去炮制长篇。市场更看重的大众化、商业性的内容和特点,甚至是作品之外的“卖点”,使得新手们拿起纸笔,花上数月甚至更短的时间,写就一部有噱头有卖点的小说,一旦得到经纪人、书商的青睐,远比普通上班族来得实惠、洒脱,甚至一炮走红也未可知。有媒体最近报道,所谓“80后作家”中的佼佼者,如韩寒、郭敬明、春树等,其稿费收入已使他们跻身百万富翁行列,更不用说像二月河、海岩这些专事长篇小说创作的超级畅销书作家,其版税和影视改编费更是高得惊人。
  因此,我们并不能从长篇小说相对良好的市场表现———品种和销量的上升、新人的辈出———中得出长篇小说的繁荣和上档次,相反,它使长篇小说的整体水准降格,并使严肃写作变得更为艰难。
  
  二
  
  事实上,这样一种状况恰恰在强化着关于文学的忧惧与沮丧,它不仅体现为一些人观察文学事业的心态,也常常体现为许多作家观察世道与人道时的心态,并将之流露笔端,市场社会在此意义上往往等同于“金钱社会”、“欲望社会”。
  自“新写实”以来,“欲望”一直是当代小说的一大主题,2004年也不例外,尤其是那些表现现实生活题材的小说,这是与当代社会的市场化转轨相呼应的。二十多年来,国人从传统的社会结构和社会意识———如公有制的经济结构、一元化而又科层性的单位制度、集体主义观念、私人空间狭窄的生活方式等等———中解放出来,旋即又被投放到“市场”这个以个人主义、物质主义和交换原则为其意识形态的生存空间。这样一种“解放”与投放,带来心灵世界、生活方式和情感方式的嬗变、以往精神道德的解魅。生存规范越来越诉诸个体当下的经验与情感,而“欲望”便从这种结构转换和精神解魅中裸露出来,被作家敏锐地捕捉到,浓墨重彩地表现出来。本年度一些人气很旺的小说,如《深喉》(张欣)、《玉碎》(凸凹)、《色》(尤凤伟)、《中国式离婚》(王海翎)、《所谓教授》(史生荣),无不把焦点对准欲望这一“阳光下秘密的火焰”,通过描写欲望———情欲与物欲———来把握人,进而试图勾画我们这个时代。
  在“新写实”小说中,“欲望”是个有着特定精神内涵的字眼,充当着意识形态解魅的工具,指向1980年代下叶特定的社会意识和社会结构。这使得欲望的展现成为一种精神诉求,洋溢着物质或情感的正义性,它建立在转型之初普遍的物质生活匮乏、私人空间狭窄的时代背景之上。而到了2004年这个社会转型日渐“尘埃落定”、社会正全面迈入小康的年代,文学作品中欲望的形态、生成背景及其精神内涵发生了改变,它不再建立在匮乏、艰难基础上,因而也不再被赋予伦理的正义和意识形态解魅的功效。一方面,欲望被视为主体的基本属性,也是市场社会主体行动的基本动力———这正是意识形态解魅的结果;另一方面,欲望在市场社会总面临着缺乏约束的失控的危险。
  张欣的《深喉》是一部包括了社会热点、新闻爆料、凶杀故事和司法黑幕的看点非常多的小说,欲望成为与正义、爱情、友情等相对立的因素,使作品人物置于各自的生存矛盾的两端,展现人物在严峻的现实和两难的情境中进行着人生选择。譬如女主人公透透,这是个充满物质追求的时尚女孩,但又不乏现代知识女性的自立意识和纯洁的爱情梦想。对她来说,一边是物质享乐的强大攻势,一边却是男友空怀正义、清寒动荡甚至充满危险的生活,这使得她怅惘而又脆弱地滑入前者;还有那位冤案的制造者、法院院长沈孤鸿,先前他曾是一名有抱负、有力量的清廉的法律卫士,但当物欲大到足以摧毁他的意志,唤醒他心底欲望之狮的时候,选择的天平便发生扭转,昔日的法律卫士也便蜕化成凶残、狡诈、一手遮天的法律大鳄。同样的两难情境也发生在尤凤伟的《色》、凸凹的《玉碎》等小说里。《色》的主人公吴桐从普通大学老师到大公司总会计师、高级经理的命运转变,本身就是一次幕后人欲望与阴谋支配的结果。而一旦他认定这种选择,在得到更高的身价和更丰厚的物质利益的同时,也得到了生活的另一些“馈赠”,他不由自主地成为操纵者非法占有国有资产的帮手,不可避免地陷入家庭破裂和人格分裂的悲剧情境。《玉碎》的主人公南晓燕也是如此,她从农村青年到白领丽人的身份转变,在城市里生存的过程,就是她丧失独立人格、健康心态乃至贞操,最后屈辱地成为一名“二奶”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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