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小镇诗简(组诗)

作者:三 子





  三子,1972年出生于江西瑞金。有诗作在《人民文学》、《诗刊》等刊物发表,并入选过多种诗歌选本。曾参加《诗刊》第十九届“青春诗会”,江西省作协滕王阁文学院第三届特聘作家。现居南昌。
  
  建春门码头
  
  在宋朝,它运来布匹,食盐,瓷器
  从长江,到赣江,到上溯五里的
  码头。元明时,它运来
  沉重的铸铁,石硝,以及大多发生在
  春末和秋后的戈乱
  到清代,它运来第一个传教士
  运来他的漆黑长衫,和阿拉伯数字
  ——这些,是我
  站在残损的石墩上胡乱想到的
  而夜色里,除了落在江上的月光
  已不见其他的一物
  
  人间世
  
  木楼上,有脚步吱吱轧轧
  的声音,
  有剁菜板的声音,
  有女人唤着的小孩子低低哭的声音。
  
  木楼下,十年前从外地过来的那人
  继续在铺里打铁。
  他把又一块滚烫的铁放进了
  水里。
  
  我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只从悬挂的破旧招牌上知道他姓徐,
  双人徐。
  
  小酒馆
  
  我所写的小酒馆,在小巷的另一头,三十米的
  距离,适宜我傍晚的踱步。有一天,我听见
  两个老人短暂的交谈。“我的睡眠越来越少。”
  他抚了抚胸口。桌子对面,他笑了,露出孤单
  的牙——“再喝些吧……入冬的夜晚还长着呢”
  听着这些断续的话语,我也笑了。穿过小巷的光线
  溶在脚边,我像往常一样踱回在青石的路面
  
  观星象者言
  
  你要的是什么,一杯生活的番茄酱
  或者,沉落水底的一枝花朵?
  如果我是小镇上惟一的观星象者,那么
  我洞悉的,请经由你的口来说出——
  如果你不开口,苍穹之上,请将我
  剩余的日子带去。它们不多也不少
  恰是你漏过指间的所需
  
  爱——
  
  尊敬的税务员,请原谅,我爱上了你掌上
  最小的明珠。也许会有些唐突——可不仅于此
  我还要结识你憨厚的邮递员邻居,并爱上
  他最美丽的花骨朵。看,小镇上的时光回到了
  从前,我还想爱着铁匠、理发师和小学校长的
  女儿——或者比此更多。我愿意就这样
  简单地爱着,没有目的,也没有什么理由
  
  未完成
  
  一个人,对他栖身的小镇,是该悲悯
  还是感恩?一个人,对他所写下的诗行
  该迎着风朗诵,还是被更大的风吹熄?
  在照相馆的楼梯口,他站住了——墙壁的
  反光,渐渐聚成了一副未完成的侧影
  我无法想像他的下一步——或许,透过某一张
  底片,这一个小镇也是黑暗中的虚无……
  
  采茶戏
  
  请再唱一折采茶戏。小镇,月色如水
  纸扇开合间,且看她著春衫,倚竹篓,一路咿呀着来,咿呀着去。
  都道是:
  江南四月好采茶,茶林深处是人家
  ——那人家在转身时远了。今夜,小镇的
  月色如水。我只见得台前的人影恍惚,台后
  有瘦瘦的胡琴一把
  寿量寺的傍晚
  从广东南华寺出来的释瑞印,走了八百里路
  他见到寿量寺的桃花,就呆下不走了。
  每年的春天,我都要到寿量寺看桃花
  那次去得迟了,桃花没看着,穿过荒阶,
  却见桃树下多了一个叫释瑞印的和尚。傍晚的
  光线渐渐加暗,我们不说话,只是站着
  十年了,我们还记得彼此清瘦的模样——
  
  东风词
  
  有朋自远方来,
  或
  向远方的城而去。我不见。
  
  天,渐渐地加黑
  我扣住门,把用过的一张张关牒放好,
  谁都不见。
  
  在一袭春衫里坐着。
  东风起时,我只默念一句:
  平安。
  
  麻沸散
  
  比黄昏的光影更慢的
  是遗佚的药方,慢过药方的
  是时间。木炭在脚边
  瓦罐,在那人伸手可及的地方
  羊踯躅三钱,茉莉花根
  一钱,加上当归一两,
  菖蒲三分。我望见那人,
  他小心兑上一瓢清水,文火里
  不知东方之既白。
  
  昨日,我翻古书
  书上有云:饮此药,人如睡寝
  任由刀割,不痛不痒。
  
  沿江路
  
  拌着石子,他们往路上倒
  柏油。他们用沉重的压土机将又一团粘稠的
  漆黑碾平。
  随着这些机械而有力的动作,
  我相信,有更多的事物将埋葬在半米
  或者一米深的地下,
  比如一片叶子,一条蚯蚓
  它们曾经被谁感知,如今永不苏醒。
  
  在小镇上
  
  在小镇上,我过着一种饮酒者的
  生活。黄昏,光线移到柜台的尾部时,
  
  我习惯于在这一个屋角坐着。一天中
  我第三次端起了琥珀的杯
  
  ——在小镇上,我是惟一只饮自己
  酿造的酒的人。一天三次。我还喜欢
  
  偷偷地在里边加点什么,比如
  一钱当归,两片防风,或者三叶甘草。
  
  想到其中小小的秘密,我就有多么的
  激动!这样的酒,我慢慢地品着。
  
  如果老朋友来了,他们就会在我对面
  坐下。我指的是,左壁理发店的
  
  曾大,和右首照相馆里的聂二。
  在小镇上,我们在一起有十五年了,
  
  我们不说话。我们的话都在杯里
  祖传的琥珀杯,张口,我喝下了它。
  
  包括隐密的身份——在小镇上
  我触摸到的时间,是如此的缓慢,
  
  而简单。就像移过三尺柜台尾部的
  一团光影,光影中掉落的某一粒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