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6期

浅谈写作中的审美情怀和健康的文化心态

作者:吴永红





  一个成熟的写作者,往往以“自然”的形式梳理着感觉脉络和情感行为,在“原生美”的背后运行着人生经验与生命感知的统合推展,其审美的触角(文化触角)可以最大限度地伸向广阔宇宙和广袤人生的方方面面,为读者提供感同身受的“共鸣点”或发挥想像的未定点。
  也因此,一般写作高手并不以高度的“理性”自觉去对生活进行主题归纳或逻辑概括,并不去惨淡经营地编织类型化的艺术程序——因为一经形成“模式”,就意味着他的写作生命的中止。他的一生都在以审美的情怀和一种健康的文化心态追踪人们的情感行为,并投入历史的和现实的感受,并不屑于围着一个圆点运动,却在向无数个扇面的延伸中获得审美情感的由表入里,由浅入深。这样,当我们论及写作,首先所忌的是在写作过程中的模式化与单向度,因为每一部作品并非是提供一种场景让人观瞻,其画面背后,会有无数种审视的目光,也并非只告诉你一个故事让你知晓,其文本的潜在处,则是丰富的人生图景。因此,一个真正的作家的审美触角和文化心态须做多层次、多角度的调适与发展。
  倘若我们调整一个审美触角,拓宽一点艺术视境,不难发现我们的文化心态其实是多种多样而且丰富饱满。我们不妨看一下海峡两岸的散文家在这个问题上的调度。台湾散文名家梁实秋先生写过一篇《中年》的散文,所谓“耳畔频闻故人死,眼前但见少年多”,实在是人到中年后的一种透骨的沧桑之叹,但梁先生并不停驻于此,而是变换一种触角,在最常见的事象上作警练不欲的文化穿透。作家不无嘲讽地揭示了那注肌浃肤的倦怠、沮丧与挣扎,有的人发鬓角上几根白发,“平夙一毛不拔的人到时候也不免要狠心把它拔去,拔毛连茹,头发根上还许带着一颗鲜亮的肉珠”;有的女子“用擀面杖似的一根棒子早晚浑身乱搓,希望把浮肿的肉压得结实一些”;还有的人“干脆忌食脂肪忌食淀粉,扎紧裤带,活生生把自己饿回青春去”。形形色色,无不弥漫着一种繁华过后的凄迷与悲凉。梁实秋先生显然要借助散文重新调适这些人的内心秩序,在对传统文化观念批判的基础上对“中年”作新解释。作家写道:“施耐庵水浒序云:‘人生三十未娶,不应再娶;四十不仕,不应再仕。’其实‘娶’、‘仕’都是小事,不娶不仕也罢,只是这种说法有点中途弃权的意味。”在他看来:“四十开始生活,不算晚,问题在‘生活’二字作何注释。如果年届不惑,再学习溜冰、踢毽子、放风筝,‘偷闲学少年’,那自然有如秋行春令,有点勉强,半老徐娘,留着‘刘海’躲在茅房里穿高跟鞋当作踩高跷般的练习走路,那也是惨事。人生的妙处,在于相当地认识人生,认识自己;从而做自己所能做的事,享受自己所能享受的生活”。这样,写作就不是“主题先行”或用概念去套生活,而是在感觉的律动中,追踪逝水年华而切入文化核心环节的人生堂奥。无独有偶,贾平凹也对这个问题表现出文化关怀。在他1990的的作品《名人》中,脱落故常,洞烛先机,触及了发生在“中年”的名人现象。和梁实秋先生的那种汪洋恣肆而富于哲理色彩的中年情结与处世智慧不同,这篇《名人》不是在宁静适已中体味“中年”,而是在剧烈的反差中占有生活,在荒诞中感受为特殊的文化环境所规范的生存现实,当“名人”以莫名其妙的机遇而成名,一连串让你哭笑不得的现象都发生了,文中的“你”,一下子享受着妙不可言的“名人”的荣誉——名目繁多的头衔;字迹拙劣而被裱糊起来高悬于千家万户的正堂;多少女子恨不得在“你”未婚前结识“你”而长生相伴……事实上,“你”也一下子要承受哑巴吃黄连般的“名人”之苦——“在公众场合,你不敢顺口开河,在拥护的小饭馆里,你不敢端了一碗面条就在墙角吃。你不能与小贩高一声低一声地讨价还价,你不能在街上看见秀色可餐的女子而斜视一眼。社会要的是你的名,你也为名而活着。”这无疑是凡人眼中的名人。作为人生萎缩,人情尴尬,活人气概丧失和拜名世风聚增的时候,《名人》所展示的正是现代城市另一道风景——生存状态,文化心态的一个侧面。“名人”背负自己不止是生命季节和中年心态,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历史沉淀和文化包袱。此文的反讽意味也于此处现见醇厚和发人深省。
  审美触角的调度,用通俗的话来说,也就是换一种目光看生活。或许有些写手为写作的终极之“道”和单向选择困扰已久,那么,不妨稍稍加以松绑,自觉地腾越那种“写实——典型——思辩”所编织的为文模式所演驿的知性原则,去放眼寻找写作本身的审美天地和情思方式,跃上观察的全息性、感知的顿悟性和“位形”的扇面性的台阶,迎向新的智慧图景。这时,才能领略写作中的审美流布图原来是如此千姿百态,意趣横生,不断地有所发现。法国作家卡缪在《卡缪札记》中,有凝聚冥想与沉思的瞬间捕捉:“海滩:有个男人的手臂作十字架状,然后在阳光下把自己钉上去。”看似对一个场景的艺术摹写,却沉潜着意义空白留交读者去补充。“杏花、春雨、江南”这几个方块字,以余光中的审美触角看,不是单纯的符号,而成了“那片土地就在那里面”,因为“一个方块字是一个天地,太初有字,于是汉族的心灵,祖先的回忆的希望便有了寄托”(《听听那冷雨》)。视点的机敏转换,使普通的象形文字传达出刻骨铭心的历史感和故土情怀。可见,换一种目光看世界,常常可以在“平凡”中寻找“不凡”,在世俗的生活中洞观经验的真质,从而发现人世间的美,使写作真正成为这种美的心态外化的功能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