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活力不衰的奥秘

作者:蒋子龙





  本期本栏把目光转向红色土地上的红色根据地革命老区江西,请出身兼江西省文联主席和江西省作协主席的文坛一路“诸侯”陈世旭,让他在读者面前一展风采。
  陈世旭自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发表短篇名作《小镇上的将军》并随之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以来,在文坛耕耘将近三十个春秋,先后出版了长篇小说《裸体问题》、《世纪神话》、《边唱边晃》和《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白色》等作品。还有《试用期》、《救灾记》、《独身女人沙龙》等大量中短篇小说,可谓硕果累累。更值得注意的是,陈世旭的创作持续数十年,后劲足,这同他的创作心态平和以及艺术爱好广泛似有一种必然的联系。
  世旭担任一个省的文联、作协领导,以奖掖后进,推出新作,培养新人,谋求一方文艺事业的繁荣为己任,这种推动更是值得赞许。而他的为人平和、低调,重友情、轻名利,活得自在、自然,这在文坛也是有口皆碑的。
  应邀担任本辑撰稿的皆是世旭的朋友,也是文坛的名家,相信这一组文字所组成的审美的盛宴将得到广大读者的垂青。若如是,则幸甚。
  《时代文学》“作家俱乐部”栏目主持人何镇邦
  
  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末,中国文坛崛起了两位“将军”:一位是获得首届“茅盾文学奖”《将军吟》的作者湖南的莫应丰,一位是名列全国短篇小说奖第二的《小镇上的将军》的作者江西的陈世旭。前者酒足饭饱之后肚子一挺,确有几分将军相;而后者却是精精神神的一个南方靓仔,仪表修洁,面目俊朗,那个年代又正值短篇热,简直就是人见人爱。
  岂料他初登文坛就拿的这个“第二名”,竟成了他创作的宿命,同时又是一种幸运。此后的近三十年,文坛上流行“各领风骚三五年”,“第一”换了一拨儿又一拨儿,有些“第一”还很快就找不着影儿了,陈世旭却始终就像马拉松赛场上那个最精明的选手,自己并不领跑,只是紧紧咬住跑在最前面的运动员,把前面的人追得吐血了或掉队了,换一个新的傻小子上来,他照旧紧追不舍。或许他根本就没想赶超,只是在按着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跑自己的路。
  二十年过去,他被人看做“文坛常青树”。其创作态势随着岁月的增加益见成长而不是相反。长篇、中篇、短篇、散文,多种文体交叉收获,滔滔乎齐来。尤其近几年,国内几家主要报纸、文学期刊和选刊,动不动就能撞上他的名字。虽说并非如何的石破天惊,你可以无视,却无法否定他的韧性的存在。在文学这场前前后后、断断续续、不时有人退场又不时有人加入的马拉松中,他的身影一如既往地不在前列但也始终没有消失,近年来,更是文字愈见锤炼,主题愈有开掘,稳健扎实地显示出充沛的活力。每逢文学讲习所的老同学聚会,总有人抱怨:“不把世旭这家伙给收拾了,就没有咱们的饭碗!”
  我对“陈世旭现象”一直饶有兴味,想藉此文试着探其奥秘。
  创作没有通行的秘密,秘密全在各人身上。探究陈世旭这个人,就会觉得别有味道,很值得琢磨。他曾下乡插队八年,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至今依旧“保持传统农民的作息方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勤勤恳恳,中规中矩,极有规律。但他的为文却非常撒得开,心游万仞,目及八荒,从题材范围到表达方式,都毫无拘束。这里没有篇幅详细介绍他的创作,只看他两部长篇书名《裸体问题》和《世纪神话》,就可想见一斑。他性格狂放的最直观表达,就是喝了酒抓着斗笔写大字,笔走龙蛇,风起云涌,奔放不羁。此时他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也正因为此,他的草书才草出了一种让专业书法家钦羡的境界。
  陈世旭的性格中有暴烈强悍的一面,重义重诺,很阳刚。1980年我们同在北京文学讲习所读书,有人为我量身定做了一次东北采风的任务,事到临头我却无法成行,委托陈世旭和艾克拜尔代劳,他们二话不说,比我干得漂亮多了,我一直心存感激。前几年文坛上有人霸道,恶语伤人。其实不只是前年,这类事情在文坛上从来就没有间断过,一般都采取不予理睬或同样回敬几句不好听的,打一番嘴仗,要不就干脆诉诸法律,打上一场官司。而陈世旭,遇到这种事竟宁可选择暴力。有一次不是我和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对他横说竖劝,差一点就闹出一场文坛暴力新闻。就是这样一个人,性格中却又有一种很女人化的东西,干净细腻,不怕琐碎,喜欢洗衣服和做饭。而且是天天洗、天天做,还洗不够、做不烦。1980年上文讲所,他儿子半岁,这之前他在家差不多是半脱产地天天带孩子。妻子是剖腹产,正当大夏天,刀口发生炎症,不得不连续好几个月卧床,也没有奶水。他一手搂着儿子,一手做饭熬药照顾妻子,硬是凭着一本婴儿护理的书,给儿子喂牛奶窝摇篮,一把屎一把尿地在怀里抱大了儿子。现在连女人能做到这一步的恐怕都越来越少了。
  说起他的性格,还有更绝的,或者说这就是他的魅力所在:他在文坛称得上铁的朋友似乎不多,跟谁都似乎总像是若即若离,但一旦说起他来,大家又总觉得他不错。特别是异性,跟他常有联系且颇有姿色的不止一位,我们在旁边看得清楚,等待着成就佳话的同时,又不免担心这小子因为醉入花丛荒废了写作。但十年二十年过去,他依然故我,该干嘛干嘛。机智如邓刚者,又自恃当过大连市公安局副局长,怎么也不能相信,陈世旭是哪来的如此定力?那火候他究竟是怎么拿捏的?便明察暗访,旁敲侧击,终是白费功夫。
  陈世旭是江西人,或许是被革命老区熏陶的结果,天生就有一种现成的沉稳和坚执。他的创作几十年来从不跟风,只忠实于自己的生活,忠实于自己的文学追求,反而得以“常青”。可见,作家的文学命运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性格。
  不过,如果以为陈世旭太过刻板,活得没情少趣,那就大错特错了。除了他执意保守的那些原则,他的放开完全可以说是洒脱的。他喜欢唱男高音,学腾格尔的《蒙古人》几可乱真。而且他唱歌的时候非常投入,全身每个毛孔都向外散发出款款柔情。我猜这个时候他不会忌讳来一点浪漫。
  陈世旭兴趣广泛,除了书法,还喜欢摄影、雕塑、游泳等等,而且在这些“副业”上他反而喜欢争强好胜,不像对待文学创作那样平和从容,评不评奖、排不排名、捧不捧场都满不在乎。我明白,他所有的“副业”,其实都是一种修炼,一种补充,目的是为了营养自己的“主业”。
  陈世旭真正钟情的始终是文学,生就为文学而来,升官发财都视若浮云,只甘心情愿做文学的奴隶。他被文学磨练得个性强烈,充满矛盾。有时极端执拗,有时又无比随和;有时豁达大度,有时又偏激率性;有时宽宏大量,有时又敏感多疑;对文学非常专一,却又涉猎广泛,见一行爱一行……
  矛盾产生碰撞,碰撞才有感觉;矛盾就是复杂,复杂才能深刻。而感觉和深刻就是创作的全部才华。
  ———这正是典型的文学性格,或者叫优秀的作家性格。
  (蒋子龙,中国作协副主席、天津市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