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宠辱不惊,淡定从容

作者:熊召政





  我与世旭兄都是武汉大学首届作家班的学员。此前,他因短篇小说《小镇上的将军》的发表而名噪天下。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中期,是中国文学的盛宴时期,所有引起轰动的文学作品,其作者都是社会追捧的公众人物。我们作家班的二十位学员,大部分都是这一类作家。所以,入学之后,作家班成为校园内一道亮丽的风景,我们的很多同学都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快感。但世旭兄是一个例外,他言语不多,同学们在一起,他总是选择某一个角落静静地坐着。他永远都是旁观者,而很少成为快乐的参予者。换句话说,他很少“膨胀”,而总是在压缩自己。我几乎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他的这个特点,并暗自欣赏。自1985年相识,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友谊一直保持着,不但知己,而且知心。
  作家班的生活,绚丽而浮躁。我的亲爱的同学们从四面八方走到一起,而更多的编辑与记者们也从全国各地纷至沓来,或约稿、或交友、或邀请参加笔会。这样一来,作家同学们每日处在不尽的酬酢之中,说是来进修学习,我们竟无法在校园内安置一张平静的书桌。应该说,这种生活虽然令人疲惫,但也让人兴奋,它可以满足一个人的虚荣。不要说别人,连我自己对这样的生活都充满了热情。尽管后来感到厌倦,但最初却是沉迷。然而世旭兄却不是这样,他几乎从一开始就回避这种生活。他也不干涉别人,只是自己老老实实做一个“好学生”。在作家班中,他是听讲最认真的一个,无论是选修课还是必修课,他一堂也不拉下。中文系有一位老教授罗立乾先生,为我们班讲授《庄子》,世旭生性淡泊,因此对庄子的哲学心仪已久,每次轮到罗老师上课,他早早儿就来到教室等候。罗老师乡音较重,学生们听不懂时,难免交头接耳,世旭兄每以为苦。所以,每当罗老师讲完课,他就赶过去找罗老师要讲义,凡是没听懂的地方,都一字一句地补上自己的笔记。罗老师大为感动,因此每逢上课有学生听讲不认真时,他便大声说道:“大作家陈世旭听我的课都非常认真,你们怎么能这样!”
  世旭兄在作家班中,算不上活跃,但却绝对讲诚信。那时我们都年轻,经常参加各种各样的饭局。我们班上的酒中豪杰不少,最厉害的有五位,被称为五虎。世旭兄是五虎之一。他是那种深藏不露的酒场杀手,不摆谱、不咋呼,但可以面带微笑推杯把盏与你坚持到最后。在我的印象里,世旭是惟独没有醉过的一只“虎”,而且从不耍赖,每次都把酒送进肚里,是个绝对的诚信君子。
  两年的同学生活,使我与世旭的交往多了起来。其实,作家班同学间的友谊都很好,但因我与世旭,还有湖南的水运宪三人分别住在湘、鄂、赣三者的省会城市,来往起来便利一些,故在离开武汉大学的这二十年里,我们一直保持着友谊。
  离开武汉大学后,世旭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不但当上了江西省文联主席,同时还兼任作协主席。两主席兼于一身,全国只有张贤亮、张笑天与他三人。但他并不“一阔脸就变”,仍保持着低调做人的风格,宠辱不惊,处处表现出的仍然是作家而非“正厅级领导”的心态。比如说他的住房,全国的省级文联主席,大概没有比他住得更为普通的了,但他安之若素。他一连当了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可是,我听说他极少发言。这种“忍”功令我吃惊,于是问他为何会这样,他说:“我觉得参政议政,应该说自己熟悉的,应该是真知灼见。连自己都没怎么闹明白的事说了岂不是不负责任?人代会议事的主题不可能是文艺,而我对别的事又不甚了了,说些不疼不痒的话反而浪费了别的代表的发言时间。”
  世旭兄就是这样一种人,他永远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论年纪,他比我大了几岁,是兄长。可是,近几年来,在别人眼中,他却显得比我年轻。这大概得益于他的从容淡定的心态以及无欲则刚的品质。记得五年前,我的《张居正》第一卷出版后,寄了一本给他。他看过之后,立即给我打电话,说这是他看到的近年来最好的小说,希望我坚持这样写下去,一定会取得成功。此后,他总是给我以鼓励。当《张居正》获得第六届茅盾文学奖的消息公布后,我立即想到他,而他也及时打来电话,表示祝贺。
  我与世旭兄的友谊,除了文学之外,还有书法。他对书法的爱好,以前我毫无所知。大约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开始,书法成了他陶冶性情的主要方式,尽管他做人方正平实,但其书法却狂放飘逸。第一次看到他的书法作品时,我就奇怪,不是说字如其人吗?怎么这位老兄的笔意与他做人的性格有这么大的差异呢?转而一想,还是字如其人。因为他的书法对应的不是他外表的沉静,而是风雷激荡的内心。
  近几年来,在各种不同的笔会上,我与世旭每年都有几次相见。执事者与文友向他求字,他一概有求必应。有人认为他的字可以卖钱,可以收润笔费,他自己却说:“书法不过是我喜好的一种趣味而已,并非谋利的手段。”作为名作家,在唯利是图的当今之世,能说出这句话来,实在是难得的境界。
  (熊召政,湖北省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