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一个智慧生命的底层书写
作者：蔡世平
人只要不是盲目地把自己摆在不合适的位置，都得承认，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在精彩地生活着，感知生活的丰富与生命的神奇。但是，上帝却只安排极少数的人把他们的生活记录下来，使之成为人类生存史上的一部不可或缺的作品。虹静就是这样的一个幸运的也是不容忽视的书写者。她得到上帝的宠爱。上帝给予她智慧与灵性，并且安排一些有棱有角的人物生活在她的周围，同她一块喜怒哀乐。因而，虹静才有可能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完成长篇小说处女作《哀怨的丁香》（载《芙蓉》2006年第一期）。这年头，出一部小说是件易事，但是出一部有份量有价值的小说，真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哀怨的丁香》以厚实的生活基础，独特的平民视角，灵动典雅的至情文字，叙述了一个个苦涩的青春故事，呈现出底层民众的生存状态和生命状态。这故事是酸楚的、伤感的，触到社会的痛处，也触到人心的痛处，读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样真实的蘸着血泪书写的文字，能给今天以警觉，也给未来以清醒。
小说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北方一个并不怎么发达的小县城———苏城。它以一个年轻的酒店老板娘的开店经历推进情节发展，以女性作家独有的细腻刻画出虹儿、雨晴、淼淼、甜甜、丽丽等青春女性形象，记录了她们的理想与追求，挣扎与沉沦。
我们知道上世纪九十年代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全面过渡的转型期。这一时期，中国的底层百姓还不得温饱，或者说刚刚解决温饱。小说中董三家“为了要个儿子，被乡里罚得饭都吃不上，五千元就把女儿卖了”。这一时期，少数人又可以毫不费劲地把计划经济变成市场经济，使自己一夜暴富。多少年来，彼此知根知底，半斤八两的一些人一下子拉开了收入差距。有的人行有豪华小车，穿有貂皮大衣，吃有山珍海味。四个人一餐饭吃掉二千多元，还“没一样能吃饱的”，如小说中阔绰的张腾飞。人们发现这世界真的变了。而改变世界的玩艺就是金钱。
小说的最后第一章，主人公虹儿有这样一番表白：
“我们每个人都在为钱而努力着。钱，是一个很俗的字眼，可是没有钱就很难达到自己向往的生活，没有钱就会失去自尊，记得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这样的一个标题《贫穷是一种病》，一个人贫穷到了连生存的基本条件都不能满足时，思想就会压抑，就会丧失信心。有时候我也会像一些人那样去鄙视钱，想把自己从铜臭中解脱出来，然而没有钱买手纸，没有钱买稿纸，没有钱买墨水，一脑子的思想如何去宣泄呢？所以还是现实点好，现实就是先去赚钱，再去喝咖啡，再去买名牌，也许你会认为我扯远了，其实这才是我所有故事的立意。人无论怎么样选择自己赚钱的方式，目的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满足自己基本的生活条件，满足物质生活，满足精神生活。”
《哀怨的丁香》一开始就显露出生活的狰狞。虹儿和蓝波都想利用对方的优势开酒店赚钱。因此，两人一拍即合。两人都有现成的条件，正可谓优化组合。虹儿虽然年轻，涉世未深，但有做着公安局长的公公和当着企业一把手的爸爸。这年头开酒店没点背景咋成。而蓝波呢，却有开酒店前期投入的资金和当过店老板的丰富经验。蓝波需要的是虹儿背后的权势与稳定的客源，而虹儿需要的是蓝波的现有资金。两人旗开得胜，“银月亮”酒店生意日渐红火。而此时，蓝波看到白花花的银子要由两人来分享，哪里忍受得了。于是蓄意制造了一场风波，水被搅浑，蓝波暗中飞起一脚，踢开了虹儿。在金钱诱惑下，人有时真是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生活原来如此残酷。虹儿不得已与蓝波分道扬镳，另立门户，自个儿开了个“酒花飘香”酒店。富有深意的是，虹儿的“酒花飘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独立经营而取得成功，最后陷入绝境。而蓝波的“银月亮”酒店，也开得“并不怎么样”。应当说，她们都有开酒店的智慧和能力。这里撇开蓝波的成败不说，只说虹儿。如果她的第一次失败可以简单地归结为蓝波的并不高明的算计，那么虹儿的最后失败完全就是社会的集体算计造成的。
小说让我们看到，虹儿的老爸从一把手岗位上退下来去了哈市，接着是当公安局长的公公退居二线去了邻县。紧跟着，社会上的油子接二连三来酒店滋事。给110的一个报警电话，引出派出所刘副所长。刘副所长从公安局长的影子里走了出来，腿脚伸展了，对酒店自然是“公事公办”，没有捞到多少好处后更是“用心照料”。酒店攀上这么一个“不好惹的主儿”，就有的是事做了。更为可怕的事在家里发生。先是对开店冷淡，后是热情的虹儿的丈夫云松，趁虹儿在酒店时把小姐淼淼带回家睡觉。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引火烧身。而小姐与云松偷情的直接后果不仅让虹儿“老板娘”的地位受到威胁，更重要的是自己苦心经营的还算温馨的家将被摧毁。家里家外的阴谋，一个连着一个，集体算计了虹儿。这个弱女子哪里经受得了如此重击，最后，她不得不绝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喊。
小说主人公虹儿命运如此，那么作为虹儿的“姐妹们”境遇又是怎样呢？
贵妃是虹儿最要好的朋友，“不是很高，但是很胖，三围一个尺寸，十分好看”。她开着一个小小的理发店。因为自己老怀不上孩子，总觉得愧对丈夫小鑫。她白天开店，晚上去舞厅陪舞赚钱，一晚上能挣个二三十块吧。最后累倒了，骨瘦如柴。零下三四十度的冬天，小鑫也没能够给她住房生炉子，受尽了煎熬，二十六岁就离开了人世。贵妃死后两个月，虹儿便又收到小鑫的结婚邀请，被虹儿撕成碎片扔在了空中。
淼淼、芳芳、丽丽等姐妹们都有一段辛酸史。“淼淼有年迈的姥姥需要她来赡养，芳芳有瘫痪在床等着吃药的父亲，丽丽有着一段糟糕透了的婚姻”。她们为挣更多的钱，不得不去“坐台”甚至“走台”，和形形色色的男人逗趣打闹，以获得男人的欢心。她们在付出身体的同时，还受到精神上的凌辱。甜甜被猪八戒包养一段时间后又被抛弃。最后她们都走到了绝境，一个个被迫离开了酒店。雨晴是小说着墨较多的一个人物。她精明、智慧、能干，事事护着虹儿，可是却在心灵上也背叛了虹儿。她终于没有勇气把云松与淼淼偷情的事告诉“虹儿姐”。
《哀怨的丁香》写的是“姐妹们”的一段青春生活。她们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多岁，年龄最大的虹儿也才二十七岁。小说在写她们对金钱欲望的同时，还写了来自生命本体的性的欲望。小姐们在那样的环境里生存，有时不得不放纵自己的身体。淼淼“像野猫似的”叫床的描写，读来特别心酸。虹儿是区别于小姐身份的一个青春女性，智商高，情商也高。她具有较高层次的审美追求，渴望灵与肉的完美统一。她深深地爱着腾飞，可她知道自己脆弱的生存环境，始终保持了一份清醒，守着一个完整的现实的家，而把思念交给想像，不得不整天生活在忧郁和感伤里。但最终丈夫云松将这个家以毁灭性的一击。现实把虹儿的梦彻底打破，把虹儿的心彻底打碎，留给读者一声长长的喟叹。
《哀怨的丁香》里的青春女性，正是享受青春的美好与幸福的年龄段。可是为了生活，她们却早早地踏上了社会，以她们的微弱力量，甚至是付出青春的巨大代价，换取对自己和家庭生活的一点点改善。她们几乎找不到别的什么办法，除非忍受贫困。小说让读者读到她们的无奈与无助，读到青春岁月的悲怆与苍凉。《哀怨的丁香》向人们展示了底层民众的苦难与哀怨，为他们抚摸伤口，慰藉了一个又一个仍在社会底层艰难地生活、痛苦地挣扎的灵魂。它让人们知道这世界除了钱，还应当有别的什么。这是小说具有社会性的思想认识价值所在。
虹静熟稔和钟爱她的生活故事。是这些故事激起了她的创作欲望。这些故事是她的文学创作财富，也只有这样的故事才可能构成《哀怨的丁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