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古钱币(外一篇)

作者:邱 林





  我见过茅店街游彭二姓的宗谱,黄裱纸,线装本,竖长格,石印墨迹,虽有几分古色和庄重,但托在手上没有沉的感觉。
  瓦檐下的石条上,彭守聪爷爷在我囫囵找寻的失望眼神中,觉察到了小街于我的分量,厚厚的嘴唇含着竹烟棍,纸火靠近烟眼时,腮帮随之瘪下又隆起,浓浓的烟团就是在这一瘪一隆中,很有节奏地从两道鼻孔里呼啦地滚出来,拖着长长的尾巴。烟雾绞合在一起,罩住皱巴巴的脸,他用手掸开去,这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睛朦着晶液,浑浊的,流露出几丝惋惜。
  宗谱上的符号能告诉后人许多未知,但它的长条格是有限的。两姓人好不容易把茅店街拉扯大,又走了恁远的路,她只晓得生身父母,却不知道生辰八字。小街人的淡忘让小街无缘无故地蒙了一种冤情。
  爹娘跟帮拆去了祖上传下来的一幢街屋,在原基上两次建新房,每一次平基挖沟,几锄下去,常可挖到锈蚀斑斑的古铜币,说不准随意抓上一把土,都可翻得好几块。在我十岁那年大拆时,街邻一哥存心在废墟上翻拣,不出两天,也拣得一小袋古钱,洗洗,晾干,卖给收购铺,几张纸币化作了对匠人的饭桌招待。也见大人把这铜钱收藏起来,一是待以后来了运气,看能不能卖上好价钱;二是家有老人去世,用一根红线串着,吊在死者的口中,意为“寿钱”。从这铸有康熙、乾隆、光绪不同年号和古朴图案的钱币上,是否可找见小街从前的身影?
  守聪爷爷把烟杆在鞋守上磕两下,烟眼里的烟屎就掉在地上,接着插进裤带去。抬头看头顶的天,花花的太阳耀得正起劲儿,午间近了。我合上谱本,开始新的寻找。守聪爷爷厨屋的瓦片缝里,生生地冒出了许多烟。
  
  野艾香
  
  雨雾少了缠绵忸怩的时候,夏季到了。农作物说熟就熟,催生婆就是头顶上那火火的太阳。小麦、大豆、水稻,迟收早收不一样的。早,没全熟,割了要欠收;迟,熟过了头,会倒伏会溜粒。“春干早来夏干巧,不早不巧吃不饱。”这时的日历全在大人的肚里,一页页的浸着汗水。男人背膀上的皮由红到黑,再到死,一层层的可以揭下来;女人则是一天到晚身上不见一丝干纱,头发也少了春上的齐整。挑担走路,两脚不粘灰,喝牛声也生硬起来,少了春上的那分柔情。大人是生怕少抢了几个工分,也怕误了农时,更怕误了一家老小。这时节,孩子听话帮着做事的多,惹祸的少,不然,大人的“鹅公”会敲到你的脑壳上。
  家里也一样的忙着哩!奶奶转了半天磨,推出一大盆白米粉,爹娘累了夜里正歇着,她就一坨坨地捏,做成圆的、扁的粑,里面还包上辣椒、豆腐馅,蒸了几笼。起锅时,奶奶还把筷子破成“十”字形,口里不停地吹着蒸气,手却在用筷子蘸红水一个粑上点一下,红点印开来,像一朵小花。奶奶说,夏天日子长,事情重,吃了这粑,经饿。
  街内街外的知了叫得风响,这天热得厉害。奶奶煮半锅豆子,做豆豉,爷爷便割来两捆黄金条,绿叶嫩枝,还结着半饱的粒,铺盖在豆子上。不几天,豆子就长了一层莹莹白毛。晒个太阳,白毛去了,抓一把闻,香着哩!
  山山坳坳长着的艾草,是熏蚊子的天然蚊香呐!闲不住的奶奶割来,晒干了就用稻草一圈圈地绕扎成手臂粗一米来长的草棒,晚上燃了好驱蚊,辛苦了一天的大人也好在门前的竹床上睡个安稳觉。小街上摆满了竹床,生起了点点艾火,飘着长长的艾香。
  一切都是忙的,你家做甚,我家也是,小街人就这样走过了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