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生命的绝唱

作者:聂永清





  蝉是季节的歌手。整个夏天,只要有绿树,就会有蝉。而只要有蝉,就能听到蝉在歌唱。对如歌的蝉声,从童年开始就耳熟能详了。
  每年一到夏天,蝉便大举进驻森林,飞向绿树,蝉声抹掉了其他的声音,或者说,蝉声接管了大自然的一切声音。童年时,我曾多次躺在森林里一张竹席上午睡,忽然间就被蝉声惊醒了。在我的印象中,起初是一只蝉在午后叫出了第一声,然后就有无数只蝉在四面八方响应,从而构成了一出恢宏、响亮的大合唱。渐浓渐密的蝉声,常常将我引入森林的腹地。那密密的森林里的蝉,因数量太多,大约就有了家庭、门派之分吧。当它们以群体为界线的时候,就会有一只领叫的蝉高亢激越地来上一阵短唱,像川江号子一般。接着就是沉雄整齐的大合唱,居然抑扬顿挫,韵味悠长。声音的高低、缓急,错落有致,变幻中见出齐整一律,好像有一位权威的指挥。正听在兴头上,蝉声戛然而止。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另一拨蝉也在领唱,以更加宏大的气势,如交响乐般、丝竹管弦一齐鸣响,不绝于耳。间或,似有职业啦啦队在两拨或几拨蝉的沉默的一瞬,两短一长地叫,极有中气和煽动力,仿佛置身激烈的足球赛场。在歇与作之间,你能领略到美感:当其突然刹止时,一瞬间,静寂至于慑人的程度;而若是由高趋低,渐远渐去,听来便仿佛一朵悠然的行云,在地下造成明暗交替的光影,给人一种渺远感受。
  蝉的歌唱是人世间一种最简单的秘密。它们的歌唱是如此简单,只重复着几个音节,以至于人们形象地模拟为“知了”,蝉也叫知了,我想大概与此有关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蝉是靠嘴巴发出声音的。后来我读了《昆虫记》,才知道我错了,蝉那细小而尖利的针状嘴除了插入树木吸取汁液之外,并无其他用途。蝉赖以发声的是腹基部两侧的块状薄片,这才是蝉的发音器官。蝉靠身体内部发出的力量振动这两片薄片来发出响亮的声音,原理类似于我们常用的锣鼓。知道了这个以后,童年时我常常将粘来的蝉,偷放在玩伴的耳边,突然轻按蝉的发音器,受到刺激的蝉立刻高叫起来,我便可以享受蝉鸣吓人一跳的快乐。
  整个夏天,它们都在拼命地唱,在撕肝裂肺地唱,它们生存的唯一目的乃是歌唱。我尽管无数次专心倾听过蝉的歌唱,却无法知悉它们为什么要歌唱,更无法知悉那蕴含在声音中的意义。直到我读过一组关于“蝉”的文章,才知道这与蝉的苦难蜕变历程有关。
  蝉是从成虫蜕变而成的。蝉从幼虫到成虫,至少要在黑暗的地穴中韬光养晦五年。蝉在地下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如何修建一条完美的隧道上。它要建设的隧道至少有半米,有的长达一米多,而且完全是封闭的。对于一只小小的幼蝉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何况,它还要面临突如其来的灾难,大雨可能淹没它的洞穴,老鼠等各种土栖的食虫类动物会把它当成一块点心。它没有任何支援者,可以利用的材料也只有身边的泥土,一切都必须依靠自己的智慧与力量来完成。当隧道打通,成虫便钻出地面,爬到植物茎干、篱笆、墙壁或石块上,从胸部背后裂开一条缝,依靠体内的血液冲涨和肌肉的收缩,便脱出原来幼虫期的旧壳,变成一只长着透明翅膀的成虫———蝉。这个过程就叫做“金蝉脱壳”,也称蜕变,又叫羽化。佛教中,蝉被称作复活的象征。
  蝉就是从黑暗中的泥土里倔强地走出来的。因为寂寞,因为苦难,它才获得了一双飞翔的翅膀,要与绿树与阳光与生命相依。它表达的方式唯有歌唱,唯有热情的歌唱才能证明它们对命运不屈的抗争。这激越的声音是长期被压抑生命选择的释放和迸发,是显示自己生命存在价值的浑厚的争鸣,是大自然的天籁。蝉将生命幻化成一曲张扬、挥洒的绝唱。它们尽力、尽情、尽心地歌唱着,狂热、虔诚,振聋发聩,不绝于耳。每一只蝉都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歌者,它用一生的歌唱来展示生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