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9期

邂逅

作者:宋亚萍





  天气很好。
  阳光暖煦,微风轻扬,小年夜的今天,我们都要去乡下的婆婆家度过,一大家人欢聚一堂。
  忙碌过后,坐在晴朗的后院晒太阳。滚茶下肚,热便一直暖到心里。闭上眼睛,感觉阳光的暖从发梢后背慢慢爬向耳垂脸庞和四肢,驱散曾有的疲惫,身心微醺地放松着,偶尔的冷风让我从沉醉中惊醒。
  眯眼的时候。听见送亲朋的小车开进了院落,又开走,于是更多相识的脸涌进视线,在阳光下共浴一段好时光。
  孩子们在院里玩耍,他们用黄泥和着青草,盎然地过着家家。手脚和衣服必定全脏乱了,脸却被阳光打印上另一层红泽。没有大呼小叫。让他们玩吧,他们很快会长大,也很快会如我,对于草和泥没有更多新鲜的欲望。
  天忽地就暗了,洋洋济济一大家汇在厅堂。举杯的刹那,却突然停电,这时间里小车又送来一行人。车灯的亮加上四周不熄的烟花还有几支小白烛的点缀,浮映出朦朦胧胧的影来,像很久很久以前——在老院子度过的岁月,煤油灯下映出一双双明亮的眼。
  暗中一只碗递了过来,“饭在哪?”好像是那位司机,接过替他盛满,我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手中抱着小内侄。“吃这个。这个是鸭子……”我招呼,眼睛始终没有看他,中途还去泡茶装点心拿碗拿筛,我是当家的媳,穿插在朦胧的光影中。司机吃得很快,吃完马上下桌回到车内,再不见他出现。我也始终没有抬头和他看上一眼,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人喝得性起,吆五喝六谈天论地,女人巧笑倩兮顾盼生辉,孩子门前门后跑闹嬉戏,烟花缤纷杯盏交错笑语豪言酒香四溢,的确,一个标准的年夜。可我的心里却无比的安宁,一点儿也没有要加入搅和一把的热闹劲。
  我走进厨房等水开,顺手洗了一叠碗,然后就呆呆地看着炉子上的火安静地舔着锅底,听所有的喧哗在心门之外此起彼伏。
  终于,酒足饭饱、宴席将散。一大家人挤在小车内,嘻嘻哈哈叫嚷成一片。我靠在侧门边,有点担心,“车门关好了没,最怕门没关好。”“那再试一下吧。”司机停慢车,拉开车门,又重关了一遍。心中感到一滴暖。司机是个蛮心细的人。我放心地靠在车门边打起盹,儿子也歪在一侧熟睡。轻轻的音乐在流淌,一点颠簸几分憔悴,容易入梦的好时候。
  快近家门我睁开眼,“你好像不是本地人?”我对司机说道。“我不是本地人。”声音有一点好听,话不多,心细,是个适合做司机的人。“谢谢你了。”儿子已入睡,我抱着他下车,用脚带上门,然后就蹲在路边等老公来接我们。车子静在一旁,有了五秒钟的停歇,老公颠颠的身影跑过来,车子慢慢地开走了……
  老公喝了蛮多酒,他醉眼迷离地说:“我想了好久,前五分钟才想起来。刚才那个司机不是你高中的同学文定?!一定是他……”
  后面的话就听不见了。
  上楼,开门,从老公手里接过来宝宝放在他的小床上,褪去衣裳盖好被,亲一下他的小脸蛋,完成程序,我走出房门。径直穿过客厅,走进浴室,死死关上门。
  我摁开了最亮的灯,看,看镜中的自己。
  刚才那个司机是文定是文定文定……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高一时坐在最前排的,喜欢穿白色棉布衬衫细脚裤的文定?样子显得很精神的文定?坐在后排的我,曾对他根根直竖的头发有过一个星期的痴迷(一个女孩子对异性最初的感觉只缘自他根根直竖的发)。后来,后来,一个星期以后,如火如荼的青春气息便将这份感觉冲得远而淡了……而文定是知道曾有过那样一个星期的。
  十多年的时光。中间没有半点联系,岁月却又一次将他推到我的面前来了。刚才的刚才,盛饭,吃饭,暗夜的灯火,一个身影的离席……我一直一直坐着,安定自若,一直一直不曾抬头看一眼。可就是坐在正对面的那个人,在他的身上,曾停留过我的一束目光,遥远的年轻的十六七岁的目光呀!
  怪不得整个年夜都没有一点要疯要闹的兴趣,始终安静地守在喧哗之外。也许心有半分的感应吧,冥冥中知道那个人相隔了十多年后。又一次地坐到我的面前来了。而最让我难过的却是,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认出他来,我始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生命中有些属于华美而精致的相遇就在那个停电的年夜里静静地暗暗地流走了……
  怔怔地痴痴地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今晚的我还算漂亮,还算精神吧?!
  我熄灭灯。拉开了浴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