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红土地上的精神建构者

作者:含 烟





  谢干文是一位以写革命历史题材戏见长的剧作家,他对战争环境下女性的生存状态无不散发着一片深深的同情与礼赞。他的作品处处表现出一种细致、深沉而又高尚的人性情怀,同时又不失平凡、真实和人情味。他的戏剧作品集《望穿秋水》(2008年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中字里行间跳动的情感火焰,几乎可以把人的内心灼伤。
  有别于《党的女儿》、《江姐》、《红色娘子军》等剧目,谢干文与人合著的《山歌情》(该戏由赣南采茶剧团演出,先后获得全国现代戏曲交流演出奖(南方片)、优秀编剧奖、文华大奖、文华剧作奖、曹禺戏剧文学奖和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寻找到了一种新的突破,这种突破既遵循艺术规律,尊重历史,又从史料中跳出来,创造性地进行艺术概括和艺术虚构,把历史的真实和艺术的真实完美地结合起来,将自己的创新意识、主体意识和当代意识贯穿在对历史生活和历史人物的观照上,让自己始终站在时代审美的制高点。《山歌情》避开了过去革命历史题材戏剧创作的老套路,将矛盾聚焦在对人物内心的深层刻画上,真实地再现当年苏区百姓的生存境遇,细致地揭示人物丰富复杂的心理状态和情感状态,戏剧事件从一般中见伟大,从平凡中见崇高,从私情中见公正,为革命历史题材戏剧创作拓展了一块新的美学空间,被戏剧界誉为是革命历史题材戏“全方位的突破”。
  《山歌情》戏剧事件并不新鲜,但作者选择了一个新的视角来展开一场现代爱情观念与封建伦理观念的冲突。女主人公贞秀是满仓的童养媳,在岁月的长河里他们只有兄妹之情,而没有爱情。满仓妈为了传宗接代,用封建伦理逼他们成婚,满仓无力抵抗这种压迫,违心地顺从了。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之后,贞秀也只好以身报恩,成了封建伦理婚姻的牺牲品。这种牺牲是残酷的,当明生和满仓打架时,贞秀手中的棒槌打的不是无爱的丈夫,而是有爱的恋人。此后,这一蕴含着文化内容的矛盾冲突继续发展,直至高潮戏面对敌人的刺刀慷慨赴死的时候,明生和贞秀才淋漓尽致地吐出了心底的话。明生问贞秀:“榕树底下一朵花,赛过二月子姜芽,香又浓来色又嫩,可愿移栽到我家?”贞秀回答:“榕树底下一朵花,风吹日晒有树遮。花儿已经有了主,阿哥想摘过别家。”明生忘情地说:“我不过别家!我不过别家!好妹妹,你让我临死说句真心话。苦苦恋妹几多年,妹是哥心里一朵花。眼看妹妹成了亲,找了个好人有了一个家。晓得妹妹不再来,心里就是放不下。放不下,硬要放,千杯苦酒强咽下。今日要去鬼门关,也不慌来也不怕。奈何桥上打转身,想问妹妹一句话。来世唱不唱山歌?哥妹同栽一枝花……”至此戏达到高潮,这对历经磨难的恋人生不能结合,至死才火凤凰式的结合在一起,成了一对“精神夫妻”。这一悲壮结局是对封建伦理婚姻的鲜明抗争,也是对真善美爱情的礼赞。在《山歌情》里,谢干文充满同情地道出苏区历史背景下女人的命运,既苍凉而又绚丽,既沉重而又欢欣。
  如果说《山歌情》的突破在于找到了一个文化的角度,《女人河》则选择的是人性的深度。《女人河》写的是苏区妇女的感情生活,切入的角度虽然是爱情婚姻,但开掘的主题却是战争环境下女人为革命作出的“人性”牺牲(该剧获得江西省第四届玉茗花戏剧节编剧一等奖,剧本发表在《剧本》月刊1996年第十期,这是建国以来赣南老区继《山歌情》之后在国家级刊物发表的第二个大型剧本)。剧作家对战争与女人这个经典文学主题作出了自己的重新诠释。战争,只要有战争,就会有失去丈夫的女人,就有女人不尽的悲剧。古往今来,类似题材很多,但剧作家却发现了战争环境下女人一种特殊的生命现象,即情的荒芜,爱的枯萎,乃至性的饥渴。这是一种人性美的失落。谢干文开掘这种人性的失落和牺牲,在同类题材中翻出了新意。主人公凤子为了革命战争放弃了真挚的爱情,献出了自己新婚的丈夫。而且在关键时刻,为了使“寡妇村”的妇女在后方安心生产,积极支前,她不惜带头“守活寡”。另一方面,剧作家还写了凤子等妇女的七情六欲:她们大白天脱去衣服下河洗澡,争风吃醋争夺男人……作者之所以把这些“隐秘”揭示出来,是想还苏区妇女一个真实的原貌。
  《女人河》的故事是凄婉而悲壮的。凤子嫁给了扩红对象根子,可不久与她相爱多年在外做货郎的桃生回来了。桃生,一位俊俏、潇洒的后生哥,他的出现像一枚炸弹把这个寡妇村的女人炸得春心飞扬。寡妇珍嫂第一眼就看上了他,对他一见倾心,日思夜想。可是桃生却对她没有感觉,心里只有凤子。不幸的是,根子在战斗中受伤了,丧失了一个男人应有的能力。根子的伤残让善良的凤子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根子为了不拖累凤子,拿出早已写好的离婚书,放在桌上,离家而去。这时桃生出现了,追问凤子为什么不等他。凤子痛苦地摇头说一切都晚了……故事由浅入深,迂回曲折,发展到高潮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悲剧情境:半夜时分,桃生要带凤子到白区去,凤子发现自己深爱的桃生竟是特务时吓呆了,她哀叹着:“苦悠悠,恨悠悠,往事历历难回首,嫁个根子变残废,找个桃生变白狗,凤子我人苦命更苦,薄命桃花逐水流……”经过一阵灵魂的痛苦挣扎,她终于用一把匕首结束了爱,也结束了恨,但却给观众心里留下了一片凄美的崇高。
  纵观谢干文革命历史题材戏剧作品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不刻意追求故事情节的离奇曲折,注重把笔力放在人物身上;不精心设置剑拔弩张的矛盾冲突,注重开掘人物内心的真实情感。剧作家以一种爱一种忧伤一种牺牲小我奉献大我的精神气质自成一格,字里行间闪烁着人文关怀和人情人性的光辉。
  《望穿秋水》讲述的是一个红军妻子一辈子守望和寻找丈夫的故事。九岁的冬梅被父母卖到春崽家做童养媳。在艰苦的环境和劳作中,这对小兄妹相濡以沫,手足情深,长大后又转化成真挚的爱情。他们没有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却有着海誓山盟的忠贞情怀。他们一生的肌肤之亲只有三天时间,为了革命,他们在满地残阳,落满梨花的山坡上挥泪告别了,然后就是无限的分离。岁月流逝,丈夫久久未归。正值韶华、目如秋水、脸如夏荷的冬梅在精神上和感情上都需要一股强大的力量来支撑。尽管说媒的人络绎不绝,尽管介绍的对象中不乏有权有钱之人,甚至于十年来对她一往情深的憨子哥,她都一概拒绝。她只抱着一个信念,相信革命一定会成功;她只守着一腔真情,相信丈夫一定会回来。剧中最动情的是她千里寻夫那场戏,当她跋山涉水千辛万苦来到战场时,只见满目蓬蒿,遍地新坟。当她在坟堆上发现自己送给春崽的绣花荷包时,以为春崽已经牺牲,顿时悲痛欲绝,用双手狠狠去挖坟堆想再看丈夫一眼。直挖得手指鲜血淋漓,心肝阵阵绞痛,可未等把坟挖开,一阵雷鸣电闪,狂风骤雨,她却昏厥在坟地上。
  10年过去了,20年过去了,30年过去了,70年过去了。又见花开花谢,月缺月圆,冬梅还是孑然独身,形影相吊。她还是安详地等着,充满希望地等着。让读者感觉到她的等待既苦涩又幸福,既悲哀又崇高。是啊,生命有了等待才会明亮,才会精彩,心灵才不至于像一口枯井。人生中,有几个女人能获得一份真爱?又有几个女人愿拿一生来等待?
  另外,这本集子里还收集了他几部客家题材和当代题材的戏剧作品。这些作品同样是讴歌女性的真善美,和他的创作主旨是一脉相承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原名《秀嬷》)是一部女人精神和灵魂的传记,是一首古老的情歌。它通过一段人生,一场残缺的婚姻、爱情的冲突和磨合历程,最后在宽容与豁达、忍让与怜悯、道德与道义的基点上落下帷幕,表达了一种厚重的人文关怀。掩卷遐思,那一个个充满矛盾及道义的场面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水牯为了还妻子秀嬷一个爱情之梦,忍痛叫她跟昔日的情人九灯去南洋享福;秀嬷虽然爱着九灯,但却不愿跟他走,而要留下来照顾年迈残疾的老公;九灯为了成全秀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夫妻感情,最后忍痛放弃了自己的真挚爱情。于是,一场数十年积聚的悲欢离合最终化成了一种人性和道义的唯美,使这部作品达到了一个讴歌真善美的艺术高度。因此,此剧获得了第十三届华东田汉戏剧剧本二等奖。他的另一部值得关注的大戏《鹅缘》,则是贴近当代农村生活的一部轻喜剧作品,写的是一个老红军的后代为了改变贫困命运,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转变观念,奋发有为,最终成为一个农民企业家的故事。此剧轻松活泼,寓教于乐,以小人物折射出了大主题。剧本获得2006年上海全国当代题材戏剧创作征稿比赛大戏类二等奖。
  谢干文明知道写戏难,上戏难,要出好戏更难,但他从不放弃,从不松懈,在戏剧创作这条“不归路”上年复一年地消耗着,坚守着。他对戏剧艺术的执着是出于对这片土地的挚爱,因为有爱,才甘于品尝不尽的艰辛与寂寞,始终如一地耕耘着自己的理想,默默地构建着自己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