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华夏走笔(上)

作者:陈世旭





  浙江:岱山观祭海
  从上海乘船往岱山,还在海上,就远远看见岱山海岸高处,那个显然是有标志意义的巨型雕塑:湛蓝的晴空下面,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黄鱼,跃然涛上。
  岱山县在长江、钱塘江口外,东连公海,全县五千多平方公里的总面积中,陆地面积只有三百平方公里,其他均为海域。岱山本岛是舟山群岛的第二大岛。来之前我从互联网上看到,岱山县因为独特的区位优势,天然造就了丰富的海洋资源,域内仅鱼类就有三百多种,年产海水产品30万吨以上,被称为我国东海的“活鱼库”。最负盛名的岱衢族大黄鱼的故乡就在岱山。每逢农历四五月初和8月大黄鱼汛时节,岱衢洋上到处浮光耀金,把耳朵贴在船舷便可听到大黄鱼的“咕咕”鸣叫。江、浙、闽等地捕渔船密密麻麻挤在一些,夜间白炽的照明灯灿然若昼,形成著名的“岱山十景”之一的“衢港灯火”。很是让人神往。
  然而,上岛之后,我才知道,当年多得让人们像白萝卜一样食用的野生岱衢族大黄鱼,如今已在这片海域消失得无影无踪。所谓“衢港灯火”,已是陈年旧梦。往日耀眼的欢喜,化作今日黯淡的惆怅,在风浪雕刻的皱纹间飘忽。仰看对港山上造价80万元,高达十多米,抗风12级,进口不锈钢双层制作,纯金箔贴面,气势磅礴直上云天的钢骨架大黄鱼雕塑,便有了黑色幽默的意味,心里不由得泛起莫名的苦涩。
  大黄鱼在我国主要有岱衢族、闽粤东族和硇洲族,三大黄鱼种族中,唯岱衢族成活期长,体大色黄,肉质最为鲜美,是我国大黄鱼中的名贵品种。而目前舟山养殖大量供应市场的大黄鱼种源是闽粤东族。为延续岱衢族大黄鱼资源,人们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利用岱衢族大黄鱼的原产水域发展海水养殖。前年,县政府以每公斤2000元的收购价,组织上世纪70年代的“黄鱼老大”带上传统网具,下洋寻找岱衢族野生大黄鱼,以期通过人工育苗放养,在形成规模后,逐年向岱衢洋放流,让岱衢族野生大黄鱼重现鱼汛。
  这是一种有勇气的艰辛的努力,却又似乎是一种渺茫的渴望。
  事实上,在这片广阔的海域,需要痛切呼唤的生物种群又何止是岱衢族大黄鱼。
  造成这样的结果,原因也许很多,但最直接的一个原因无疑是长期的滥捕。
  岱山有一个“群岛诗群”,其中颇有才情的诗人李国平曾以《衢港灯火》为题,这样描写过岱衢族野生大黄鱼的捕捞:
  ……
  惊涛裂岸
  船的回想仍有些醉意
  解缆待发更像是笛声下的羊群
  在最光辉灿烂的一次旋舞中
  与海指腹为婚
  那胸脯洁白的灯须
  已把最后的月色卷走
  一种燃烧被赶海人打捞出残存
  从今晚流动到明晚
  似乎闻到了被切割的海洋脉管里
  喷射出来的腥味
  ……
  我是在上岛后读到这首诗的。我不懂诗,不知道诗人在这里抒发的是对海的情感抑或是对人的情感,令我心灵震颤的是“被切割的海洋脉管里喷射出来的腥味”这样的文字。
  多年前读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有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人类对于大自然的每一步征服行动,都要遭到大自然加倍的报复。”
  而近半个世纪以来,人类对地球的破坏已达到前所未有的惊人速度,人类赖以生存的三分之二的生态系统,包括空气和水源,受到污染和过度开发,生物的多样性承受着无法扭转的损失,自然界因此突变频仍,恶病蔓延、森林摧毁、海洋出现“死区”,百分之十至三十的哺乳动物、鸟类和两栖动物濒临灭绝的边缘。
  “人类的活动已经对地球的自然运动规律带来难以承受的压力,地球的生态系统因此未必能养活得了未来的人口。”
  类似的警告已不再是危言耸听。
  于是人们总算越来越多地有了对自然的恐惧和敬畏。
  在岱山,我就看到一次惊心动魄的祭海:
  上千渔民远洋归来,降落风帆,熄灭轮机,泊船入港,然后聚集海滩,面对茫茫沧海,汤汤大水,在铁铸的岸炮和巨钟轰响之后,着古老的装束,用古老的语言,在古老的音律中,合掌躬身,叩着揖拜,发愿立誓,感谢海洋的护佑养育之恩,表白自己的戒忍觉悟之心。
  当时,整个港湾,樯桅林立,肃然无声;无边山海,风平浪静,凝视倾听。而冥冥海天之间,似乎真有神灵:一早还阴霾如铅,雨意甚浓,忽然就云霓飘散,蓝天现面,祥光普照。至祭拜仪式结束,方才风雨大作,漫天挥洒。
  在整个冗长的休渔谢洋大典中,我唯从此祭拜中看到了惶恐,是的,是惶恐!用那么庄严,那么神圣,那么虔诚的方式表现出来的惶恐!面对深受伤害的海洋,还有什么比如此的惶恐更能感天动地,更能表达人类的醒悟、反省、忏悔的呢!
  海洋,母亲海洋,生民养民的海洋,给男人以筋骨、给女人以胸怀、给少年以梦想、给诗人以灵感的海洋,赐予了我们那么多、还将无保留地赐予我们的海洋,并不需要帝王术士的光环,并不需要居高临下的慈悲,并不需要装腔作势的做戏,更不需要高价出场的歌星假唱的爱。只需要像她本身一样的质朴、一样的真诚、一样的深情啊。
  将地球生态的恶化,完全归结为人类的的贪婪,也许不尽公平。物种竞争的残酷原是与生俱来的。但人类作为一个最具灵性的物种,自然有足够的聪明。我们善待世界,其实是善待自己。
  岱山的这次休渔,为期是3个月,为此举行祭海典礼,是第一次。无论如何,有了开始,总是值得欣慰、值得投以敬意的!
  四川:甘孜纪行
  跑马山
  康定城的早上,最响亮的声音是折多河永不止息的奔腾的喧闹。有一条如此湍急的河穿城而过的城市,我是头一次见到。康定城建在折多河两岸陡峭的谷地上,沿岸的两条马路是市区的主要道路,汽车只能单行。路边的房屋也大都是单排,静静地依山而立,听任激流的穿过。
  康定在藏语里称为“打折多”,即打曲河与折曲河的交汇处,是四川盆地西缘山地和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大雪山中段的海字山、折多山以及蜀山之王贡嘎山由北向南纵贯全境,将其它分为东西两大部分,东部为高山峡谷;西部和西北部为丘状高原及高山深谷区。大渡河北流经东北部,纳康定河出境。境内多雪山、冰川、湖泊、温泉,盛产金银、熊猫、虫草之类。折多河谷充满了神秘感,让人觉得它的每一公里都是一部大书。这里艰险幽深的道路是最早的茶马古道,是古时的巴蜀乃至中原进入西藏的唯一官道。至今在它的小商店还能看到用金银装饰过的人的头盖骨,城里还保留着临时定做皮革藏靴的作坊。
  但康定城最出名的是《康定情歌》。
  儿时就听过这首歌了。不需要写出它的那些最质朴不过的歌词,凡是唱过的人,哪怕只唱过一遍两遍,也极少有人会不能完整地唱完它。这首最多只有百年历史的情歌,早已传遍了国内外,成为世界十大情歌之一。康定也因此被称为情歌之乡。
  《康定情歌》的作者无从考证。歌里说的跑马山,是县城边上一座普普通通的小山,普通得几乎让人失望。曾经有一对法国未婚夫妇不远万里地专程跑来,要在跑马山举行婚礼。在他们的想象中,跑马山是一大片可以纵情驰骋的草原,没想到只是一座陡峭小山上的一小块台地——跑马山的藏名叫“登托”,意思是“垫子”。两个浪漫的法兰西人竟抱头痛哭起来。
  事实上这块山坪台地还是有些来历的,北宋时建的仙女寺香火很是兴旺,盛时有喇嘛七八百人。清时始,当地土司每年农历五月十三在“登托”祭拜山神,举行赛马会。康定城乡民众云集山坪。赛马者以先后到顶分别给赏不同分量的哈达、茶叶、花红,末尾者则众人戏撒糌粑面,表示驱逐晦气。此地由此名“跑马山”。可以想象那时候,蓝天高远,大地广袤,遍山飞跃着驰骋的骏马,追逐的鹰隼催动烈烈马蹄,生命的豪迈从马背上洒落,人们围住一个关于爱情的传说,跳起巨大的锅庄。情歌响彻了牧人的草地,长长的哈达缠绕溜溜的跑马山。
  

[2] [3]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