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旋涡(三篇)

作者:陈蔚文





  一千米深的海底
  “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鸟的女妖,数目或两个或是三个,说法不一。荷马说她们住在一个海岛上,用美妙的歌声吸引航海者,她们周围堆满了人的尸骨。”听Vitas的歌唱,想到海妖。他是否是海妖中的一个?
  水瓶座的他站在金碧辉煌的舞台献唱,那首著名的《歌剧2》自然要唱的,里面极其华丽冒险,横跨五个八度的海豚音曾经震碎克里姆林宫的四盏水晶灯!
  他身姿轻灵,有如海妖迷人,“眼神比裸露的电线还要跑电”,他左眼好像有轻微眼疾,眼皮不能完全抬起,但正是这种不对称使他每个表情都不可思议地精美魅惑,声音如水晶飞溅。
  有人说Vitas使用了16世纪欧洲流行的男童阉割法来保持他变声以前的高音。阉伶歌手于是通过Vitas再次记忆复苏。据说16世纪,当时由于女性无法参加唱诗班也不被允许登上舞台,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首先引入了阉伶歌手。他们挑选出那些嗓音洪亮的清澈男童,在进入青春期前通过残忍的阉割术来改变他们发育后的声音,因为体内的性激素发生变化,他们的声道会变窄,有利于音域的扩张,他们甚至可与小号飙高音。
  19世纪初叶,阉伶的声乐艺术及美声唱法取得很高成就,包括各种装饰乐句,如瑟音、连音、震音、颤音和华彩段等,都进入了罗西尼、贝利尼等人创作的歌剧中。一度,意大利人甚至把音乐家看作是阉人的同义词。
  阉伶中最知名的有Farinelli,他掌握的高难技巧,如十度音程跳进无人敢问津,而且他品性谦良,获得西班牙最高骑士爵位。电影《Farinelli》就是据他的故事拍成,曾获金球奖最佳外语片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片中他的歌唱是运用电脑技术把几个不同声部的男声、女声和童声混合制成。
  说来,中国阉人的历史更久远,宦官制度始于周代,《周礼》中即有记载,春秋战国时期,宦官全面组织化,这特殊身份成为男人们的生计之一。春末夏初(阉割的最好时节)躺在刀子匠手下的人一拨又一拨,并且形成地域特色,河北河间就是阉割高发地,好比现在的卖血村之类。但历朝都有严格的选用制度,不是每个阉人都能够顺利入宫廷。
  即便这样,还是有许多企图扭转命运的男人,忍受刀锋酷烈的修改,为的一朝入宫,步步高升。鱼朝恩、李莲英和安福海等堪称混得好的榜样人物。
  几千年的宦官制度里没派生一门阉伶艺术,那么些宦人中没诞生出一个可传世的歌手或舞者。印象中,有些文体特长的是北宋高俅这厮,《水浒传》写他很传神,史上也是有此人的,原是苏轼的小厮,后因一些机遇平步青云。他球踢得不错,还会些吹弹歌舞、相扑杂耍之类,总之很骚客,但,他好像并非阉人。
  同是16世纪,梵蒂冈的阉人们在歌唱,不断挑战声乐技术,中国明朝的阉人们热衷政治,专横跋扈,威福远达宫门之外。那个永乐十八年设的东厂就不说了,光这两字至今让人脊背发凉,似乎还能嗅到浓重血腥气。
  政治永远比文艺刺激,所以拉群结党的宦人们不捣鼓文艺,不成立宦人合唱团,研习歌唱技巧。深宫大殿里,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如何出人头地,一朝显贵才是最紧要玄奥的艺术。这艺术迄今传承,阉割部位虽有所转移,从肉到灵。
  27岁的Vita,据说身世扑朔,很少人知道他真名,他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他特别喜欢鱼,有人猜测他能飙那么高的音会不会因为他有鳃?的确,他光洁得像海藻的脸,如甜蜜毒药的海豚音,都像出自一千米深的海底。
  相逢半生
  第一次听苏打绿唱《陪我歌唱》,觉得这是个奇怪歌手,竟分不出他是男是女,他的声音是中性的,有些部分他唱得很妩媚,有几句赖不叽叽,还有几句卡哇伊。他的歌声还有重的鼻音,像患感冒。
  恰到好处的鼻音是迷人的,钟爱的女歌手邝美云就有一点点鼻音,美妙的无伤大雅的伤风,每次重听她的一些歌,都有隐秘快乐——大概没多少人如我般喜欢她吧?她的粤语歌尤其动人,明亮而有厚度,像昨日去森林公园见到的那一壁盛开广玉兰,碗大的皎洁花朵藏于枝繁叶茂间,走到近前,才被那一壁的雍容江山小小地一震!
  子夜,听她的《离别的摇篮曲》,云层后的思慕,忽高忽低的飘浮,夏日的积雨云,二十年前的河川自成一派情意世间……这个在香港小姐选美比赛中获亚军的美人1963年出生,今年该过不惑,但我想她依旧风姿绰约。有那么条嗓子的女人无所谓光阴的,光阴对她只是酒的发酵。她不论保质期,只论年份。
  听她的歌多年,偶搜她的资料时竟是一惊——1996年她与香港影星吕良伟结婚,1997年离婚,次年淡出歌坛,转而经商,在经商方面她天分颇高,斩获颇丰,她投资的楼宇是1997年股市大跌后香港第一单成交的赚钱商厦,继而是2000年投资五千万的珠宝店,次年她信奉佛教,法号如悦,出任国际佛光会理事。
  有些人的歌是可一直听下去的,在我很年轻的时候,她已为我流转后的成年准备。她不会再开演唱会,如果开,我会奋勇购票,在暗处静听。歌声里徒步回走,泥沙俱下的青春其实没什么好缅怀,只是,那种记忆末梢的感觉很享受,五味杂陈,在人到中年、神经日益粗大时,那是团水汽,让人感觉到静和慢的个体。当歌声停掉,个体就被人潮挟带着陷入没头没脑的速度了。
  说回苏打绿吧,他唱到《小情歌》时,不知是否当时那副耳机的原因,我努力分辨,仍不能确定他的雌雄。后来查了,男的,是支6人乐队,多是台湾政大的学生,主唱青峰。因他爱绿色,觉得乐队音乐风格较苏打,所以乐队名为“苏打绿”。
  苏打绿是一种什么绿?汽体饮料特有的绿吧,一种合成的工业气质的绿。其实人工色素的名字都挺好听,日落黄,胭脂红,柠檬黄,亮蓝(这个若改成烟波蓝多好!)——此刻手边就有瓶快吃完的“曼妥思”抛光糖,在成分栏除标注阿拉伯胶、巴西棕榈蜡之外,便有这些人工色素。前几天看三联周刊,说人工色素通过动物实验证明有抗癌作用,这使得我顿时为平日吃下的垃圾食品松口气,原来,鲜艳的不一定都是有毒的。
  无聊时听苏打绿翻唱《我只在乎你》,歌唱多么美好!能逾越性别地歌唱是多么纵情,虽然这个版本他唱现场唱得有点跑调,但还是多么好!亦雌亦雄,亦人亦妖,亦在乎亦不在乎。
  练歌房
  通常你不可能躲闪得开流行的轰袭,无论是当季横扫大街的靴子、土家掉渣烧饼还是一首传遍街巷的流行歌,它或劲爆或深情,不由分说就把你摁在它热腾腾的翅翼下,要想挣扎出来真需要清醒的勇气。
  悖谬的是,一首平日反感的流行歌,却常会不由自主哼唱,哪怕心里我们认为它和土家烧饼一样掉渣,但听觉的惯性推动着,当歌声隆隆轰炸时,再坚固的心理屏障也会被炸开个口子,你甚至会不由自主跟着哼哼,惯性是多顽固的敌人哪!有如一颗习惯了痛苦的心,会不习惯幸福。
  “但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柳词就是如今的流行歌,遍布大街小巷,你敢说你没跟着哼过“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又或者“波斯猫踮着它的脚尖,波斯猫守着它的爱恋”,至少也喜刷刷过吧?不得不承认它们上口,易记,一不留神,已然哼顺了嘴。
  练歌房就是这些歌的大本营(连金正日也说,“我打算给人民军队配更多的卡拉OK机。因为军队唱歌的时候,气氛与风貌发生了根本的改变”)。点击榜上它们遥遥领先,雄踞花魁,每间房飘出的都是那些熟悉得起茧的音调,演绎不同而已,有的肝肠寸断,有的上气不接下气,有的跑调跑成原创——有回碰上位女高人,她手持话筒,落落大方,像随时等待鲜花,当她一开口,暗器凌空,声东击西,调跑得毫无踪迹可循,有时你以为顺着她的音要往林中去,谁料猛不丁,她突然杀个回马枪,一头扎沙漠了。
  这个流行歌空前流行的时代,一下冒出那么些爱唱的人,其中不少可能被娱乐节目怂恿的,那么多K歌赛事,让人觉得唱歌是条前程捷径。不过不得不承认,不少年轻人真唱得挺好,一开口就像在酒吧里厮混过几年,声音拿捏控制绝对强过一些已出专辑的音乐人主持人——是不是因为练功房的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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