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刮胡子是大多数俄罗斯成年男子早晨必然要做的事情。
然而在300多年,俄国人却以保留一部宽阔而密实的大胡子为荣,长胡子是那个时代俄国人自豪的标志,东正教甚至把胡子看作是“上帝赐与的饰物”,把刮胡子视为异端。如果有人像今天一样保持下巴的光洁,会被认为大逆不道。
1698年,俄国贵族的传统审美观被野蛮地颠覆了。
当贵族们来到宫廷朝见刚从欧洲归来的彼得一世,穿着西式服装的彼得二话不说,动手剪他们的胡子。俄国元帅、彼得忠实的支持者谢英成了第一个牺牲品,随着古老的美髯悄然落下,同时落下的还有骁勇无畏的大元帅的眼泪。
贵族们大惊失色,号啕大哭,却不明白沙皇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原因很简单:在彼得看来,长胡子是俄罗斯落后的象征。
彼得宣布:剪胡子是全体居民的义务,要想保留胡子就得交重税。官吏和贵族每年要缴60卢布,平民30卢布。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税种了,但对俄罗斯而言,新建的海军又将增添几艘战舰。
之后,彼得又剪短俄国人的传统长袍,推行欧洲的礼仪服饰;宣布废除旧历法,推行通用的公元历法。
第一节 彼得用野蛮制服了俄国的野蛮
彼得的改革就这样开始了。他就像船长一样,引导着俄罗斯这条巨轮破浪前行。这场改革由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发起,所以,彼得的意志就是国家的意志。
这个强硬君主的强硬方式,成为这个国家变革的强大力量。用普希金的话说:彼得的某些诏令“是用鞭子写成的”。结果却正如马克思的评价:“彼得用野蛮制服了俄国的野蛮。”
有一次彼得和首都警察局长乘车过河,彼得发现桥梁出了故障,他认为这纯属警察局长疏忽大意所致,于是不由分说给了这位局长一顿好打,以示警告。
彼得说:“这是要你好好记住,一定要让大街和桥梁畅通无阻,以后你自己要多加巡视。”沙皇在给警察局长上了勤勉奉公的一课后,又挥挥手说:“上车吧,老弟!”
没错,这就是沙皇推进改革的方式。这场强制性的现代化运动,充满了沙皇的意志。为了排除干扰和反对,他动辄抡起棍棒殴打,强迫大臣执行命令,甚至以他的帝王之尊,有时居然担当刽子手的角色,这也称得上是千古奇闻。
对彼得的时代的所有俄国人来说,彼得的鞭子简直就像大自然的风花雪月一样常见。他的惩罚措施从小额罚款到没收全部财产,从折磨肉体、流放做苦役,直到处死,应有尽有。
贩卖俄式长袍和长筒靴子的人,罚做苦役。大麻检验员,如果把次品和石块掺在大麻里,处以死刑。中央机关的官员早退一小时,扣发一周的工资,旷工一天扣全月工资。对于工作不认真的也有各种惩罚措施。如果有人无力交罚款,那么这个倒霉蛋就得在船上做苦役。
惩罚的手段取决于犯错者的社会地位。对于有地位的人,最怕的是尊严受损,那么彼得的惩罚就是要这些大人先生们丢面子。比如对军官的处罚是剥夺军衔、扣发薪水、褫夺公权。
而对普通人则是“一般性体罚”和“酷刑”。如鞭抽、打烙印、服苦役以及断指、割耳之类戕害肢体的惩罚。对开小差的士兵处以死刑,对隐藏逃兵,则剥夺其军衔,没收其财产。地主收留逃亡农民者要交现金罚款,而逃亡农民要受体罚。
彼得试图使改革的鞭子达到两方面的作用,一是惩罚和威胁,二是教育和引导。他想用鞭子让整个国家的人都安于本分,尽职尽责。
彼得知道改革要付出代价,但他没有想到代价会如此沉重。
彼得热爱学习,他的太子阿列克谢却不惜以最怯懦的方式逃避父亲考功课,他向手掌开了一枪,却又缺乏自残的勇气,结果只擦伤了皮。阿列克谢在治国水平上,跟学习其他知识一样,毫无成果。并把装病的能耐引申到逃避工作。
对此,阿列克谢后来自己评论说:“我害怕出兵远征,假装有病,故意吃药,这也是我的一种罪过。”
彼得一生勤政,而阿列克谢却视工作为畏途,耽于享乐,流连于宴会与嗜酒,大醉之后信口开河,甚至辱骂沙皇,大肆抨击彼得的改革措施。
因为阿列克谢怠慢公务,给彼得的核心部队送去不合格的新兵,引得彼得大发雷霆。而阿列克谢百般申辩,终于以父子之情打动彼得。彼得回信道:“需知种种一切均于汝有益,吾对汝亦将多方眷顾。”然而,阿列克谢勤快了几天,又故态复萌。
为了避免彼得催问工作,阿列克谢居然借口健康不佳放弃皇位继承权,其实是以退为进,试探彼得。彼得回信要他在出家当修士与洗心革面做一个真正的帝王之间做出选择。
阿列克谢选择了前者,因为他的一位谋士告诉他:“僧帽又不是用钉子钉在脑袋上的。”他认为在彼得死后随时可能用僧帽换皇冠。可是这个纨绔子又不愿意忍受修道院的孤寂,于是他叛逃到奥地利。
亲生骨肉竟然是个叛徒,这也许是彼得一生中最大的失败。
这种对立不仅仅是一出家庭悲剧,更重要的是两种国家发展战略的对立:
彼得锐意改革,而阿列克谢却想走回头路。
父亲正在付诸实现的是一种新战略,而儿子一旦获得政权以后想要实现的则是截然相反的老观念,他要恢复旧制,完全放弃文化、生活方式和行政机构方面的改革。
阿列克谢的计划如果实现,彼得的种种努力和人民所作出的巨大牺牲将付之东流,也正是这种努力和牺牲,才使俄国被欧洲注目。
俄国到底何去何从:是沿着改革之路一往直前,使俄国有朝一日跻身于欧洲和世界列强之林呢,还是抱残守缺,顺着老路滑向未如的深渊?
经过战争威胁和一系列复杂的外交活动,太子被带回国。彼得不想自己判决,他请宗教人士和政界来判决。沙皇要求组成一个公正的法庭,根据罪行量刑,而不必顾及阿列克谢的地位。
据记载,在法庭上,阿列克谢由四名军士押进大厅,他对叛逃供认不讳,说自己不仅想煽动暴乱,而且如果彼得把同党一网打尽的话,他就要血洗俄国。太子声称自己是俄国古老习俗以及宗教信仰的维护者,故此民心在自己手中。
宗教界人士没有明确答复,只提供了《圣经》的摘录,有的段落说忤逆不孝之子,应予处死;有的却又说,基督本着“宽大为怀的精神”,宽恕已经回头的浪子。选择哪种处罚都是合适的,由彼得自己作主。政界则认为应以叛国罪处以死刑。
但尚未执行,太子就死了,有人说是病死,也有人认为是被秘密处决,为皇家和彼得本人留些颜面。
我们无从知道彼得的感受。他照常出席各类活动,发布各项命令。
一年后,另一个儿子夭折了,彼得无法再保持作为大帝的冷峻和强硬,他郁结成病,闭门谢客,三天里粒米滴水不进。
俄罗斯骨子里的顽强精神拯救了彼得,他很快振奋精神,继续推进改革,继续与瑞典作战,继续想方设法使俄国强盛。
第二节 他给了俄罗斯可怕而有益的一击
挥舞着鞭子的彼得不是一味蛮横,他自己就是尽职尽责、身先士卒的楷模。他向来一身几任,除沙皇外,他还以炮手、船长、团长、造船工匠等身份“为国服务”,并对各种身份的直接上级保持尊敬。
彼得甚至亲自驾驶小船攻击敌军战舰。晋升将军后,他要求人们不要拿他当皇帝,要称他为“海军少将先生”。
彼得堡早期每年总要着上几场大火。彼得堡的人们常将此时视为欣赏俄国沙皇英雄气概的良机。法国驻俄大使儒埃尔写道:“我多次看见他第一个来到失火地点,雪橇里带上他的消防水泵。他参加全部的灭火工作。由于他的思想异常敏捷,他能立即判断出应采取什么灭
火措施。他爬上房顶,哪里最危险就到哪里去。”
在接见海归人士时,彼得伸出右手说:“你看,老弟,我是沙皇,但我手掌上有老茧,这些都是为了给你们示范,好使我哪怕在垂暮之年,也能看到你们成为我合格的助手和祖国的公仆。”
彼得的一系列改革行动意味着对传统发起进攻,他剪掉的不仅是胡子和长袍,还剪掉了上千年的落后和不文明,打破了闭塞守旧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为封闭的俄罗斯注入新鲜养分,使之具有开放进取的精神。
这场以铁腕推行的改革像一次急行军,却卓有成效。
手工工场迅速发展到240多个,官僚机构效能提高。仰赖进口的铁到1725年已可向国外出口。国库收入由1680年的150万卢布,增加到1725年的900多万卢布,长了6倍。军队实力极大增强,彼得末期,陆军拥有20万人,海军拥有了48艘战舰,军官团中的大部分人已经不是外国军人,而是俄国人。
如果说移风易俗更多地是为了改变民族的落后意识,经济改革是为了增强国家实力,那么教育领域的改革则是为了提升整个民族的思想水平。
在教育领域,彼得同样以野蛮的方式倡导文明。
彼得按照西欧的模式兴办学校,开设数学与海洋学校、炮兵学院、工程学院,并要求每个省设立两所技术学校,西欧的哲学、地理、历史等规范教材被翻译过来。
20年后,原先连一所现代学校都没有的俄国,已经在42个城市开办了技术学校,有了2000多名学生。
但这些学校的管理模式是俄罗斯式的,或者说是彼得式的,因为这些学校很像兵营,学生们像新兵,管理军事化,彼得下令由退役的士官手持鞭子守在课堂,鞭打不认真学习的学生。
对彼得时代的俄国贵族们来说,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倒不光是为了剪胡子,还因为彼得给他们规定了两项义务。
贵族子弟不能再无所事事地待在庄园中过养尊处优的生活了,从15岁起他们就要在军队服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同瑞典国王训练有素的军队厮杀,或者面对寒光闪闪的土耳其弯刀。要想当军官,那么就先当士兵吧,沙皇本人也是从士兵干起的。
1722年,彼得还进一步制订《职官秩序表》,规定无论哪种出身,官至中校即为贵族。
任人唯才的政策使得一批青年人才脱颖而出,包括一些出身贫寒的人。例如曾经在莫斯科街头卖过馅饼的缅什科夫,因为英勇善战、战功赫赫而晋升为陆军元帅和特级公爵。牧猪人雅古任斯基当上了总检查长。
但是仍有许多贵族千方百计逃避服役,就像逃避另一项义务——学习。
彼得一世的手段也很高明,他颁布了《长子继承令》,这起到了釜底抽薪的效果。
彼得一世规定贵族只能把全部不动产传给一个儿子,其余的儿子,不能继承产业,所以也没有生活来源,只能“通过当差、学习、经商去谋生”。彼得禁止没在近卫军中当过列兵的贵族晋升军官,只有在军队中服役满七年或做文职工作满十年,或者经商满十五年的才可以置办地产。否则即便“到死”也不得购置田产。
面对挖空心思逃避学习的贵族,彼得规定:贵族子弟必须学会数学和一门外语,否则不得结婚,也不得保留贵族身份。对于不认真学习的,甚至判处流放。
这些强制性的手段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各类学校的学生开始稳步增加,俄国很快就拥有了自己的人才队伍。
彼得时代的教育虽然仍局限于贵族,但彼得希望为整个民族打开眼界。
在彼得堡附近有俄罗斯第一家博物馆和图书馆,已经有近300年的历史,跟历史一样漫长
的是这里的收费传统,到这里参观的学生一律免费。
1719年,博物馆和图书馆正式开放,供大众自由参观。博物馆的第一批展品是彼得游历欧洲时收集来的新鲜物件。后来又在全国范围内搜集。在博物馆和图书馆里有业已灭绝的鸟兽的骨头,古物、古文学、手抄的和印刷的书籍,以及畸形人。还有四只眼睛的羊,三条腿的婴儿,甚至瑞典军队射向彼得军队的一颗没爆炸的铜弹丸。
平时一毛不拔的彼得对博物馆和图书馆却很舍得投入。
有人建议博物馆和图书馆像西方那样酌情收费,彼得没有同意,他说:“我要下令,不但允许一切人免费前来,而且如果有人带领同伴一起参观,我还要自己掏腰包在这些陈列室里请他们喝咖啡,饮伏特加。”
彼得说到做到。据说此项开支每年高达400卢布,在当时这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作为一国之君,彼得本人一年的开支也不过1000卢布。彼得认为这项开支非常值得。他说:“我希望人们能够在这里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彼得个人对西方科学技术的痴迷化作了国家的行为。1725年12月,俄国科学院正式成立。
这既是一个国家科研中心,也是一个教学机构。
彼得亲自为科学院制定了预算,每年约25000卢布。优厚的待遇召来了德国、荷兰等国的大批科学家,他们成为俄国科学院的第一批院士。从这时开始,对科学研究的重视成为俄国的传统,并一直延续。
彼得还创办俄国第一份报纸《新闻报》,并亲任主编。
一位著名科学家罗蒙诺索夫,在一首诗中写道:
“于是各种神奇的科学/越过高山、大海和江河/把手伸向俄罗斯/对伟大的君主说:/我们愿意竭尽全力/把纯粹智慧的新成果/交给俄罗斯人民。”
教育提升了整个民族的素质,科学让俄罗斯受用无穷。
后世的人们称赞说:“这时彼得大帝出现了,出于高贵心灵的奇特本能,他一眼洞穿了祖国的所有疾病,理解了国家这个词汇的全部美好而神圣的意义,他给了俄罗斯可怕而有益的一击。打击了等级制,打击了只关心自己私利而忘记祖国的贵族们,打击了只在修道小室寻找精神宁静而把教会、人类、基督教教团忘得一干二净的修士。历史将为这些人当中的哪些人辩护呢?”
彼得的一系列举措改变了俄国的面貌,而改革的初衷是要让封闭的俄国与世界连接,这一目标在不久后就实现了,由此还诞生了一座世界名城:圣彼得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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