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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承祯的美学思想

作者:李 裴




  
  三、艺术化的人生与隐逸情趣
  
  作为一位隐居山林的道教学者,司马承祯除了身体力行道教修炼,弘扬传统文化,还致力于著书立说,将个人心得传诸同道。比如他的代表作《坐忘论》和《天隐子》就是以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述修心、服气的道理,使学道者简便易行。由此,也结纳了很多志趣相投的好道、修道之士。比如,他与当时著名的文人陈子昂、卢藏用、宋之问、王适、毕构、李白、孟浩然、王维、贺知章等交好,号称仙宗十友。司马承祯多才多艺,武则天曾慕名将其召至京都,不仅亲降手敕加以赞美,及将还,又遣麟台监李峤饯之于洛桥之东。睿宗景云二年(公元711年),又应召入宫,睿宗问以阴阳术数及治国之事,承祯对答入流,睿宗赐宝琴及霞纹帔遣之,公卿赋诗相送者达百余人,可见司马承祯在当时颇负盛名{30}。除了著书立说,与道友交往,与文人士大夫诗酒唱和也是司马承祯生活中的重要内容。唐玄宗在《赠白云先生书》中说:"司马炼师以吐纳余暇,琴书自挨,潇洒白云,超驰元圃。"{31}侧面反映了司马承祯的艺术化的人生及生活情趣。
  在唐代文学史上,司马承祯留下的痕迹也许算不上深刻,然而,他在文学上的造诣不凡,却从"仙宗十友"的提法中可以窥见一斑。在《全唐诗》中,现仅存有司马承祯《答宋之问》诗一首:
  时既暮兮节欲春,
  山林寂兮怀幽人。
  登奇峰兮望白云,
  怅缅邈兮象欲纷。
  白云悠悠去不返,
  寒风飕飕吹日晚。
  不见其人谁与言,
  归坐弹琴思逾远。
  冬末黄昏,独自在寂静的山林思念远方的友人,白云悠悠,寒风阵阵,没有知心好友在身旁互诉心声,只好怅然归去,在琴声中寄托遥远的思念。简洁的语言,简单的意象,勾勒出一幅似淡却浓的图画,淡的是意境,浓的是友情。这样优美而纯净的诗句在唐代同时代的作品中,也足称上乘。
  除了文学,音乐也是司马承祯的喜好。唐玄宗推崇道教,并雅好道乐,他多次诏令朝臣和高道制作道乐,其中著名的《玄真道曲》就出自司马承祯之手。据《新唐书·礼乐志》载:"帝方寝,喜神仙之事,诏道士司马承祯制玄真道曲"{32}。这是正史上对司马承祯音乐才能的记载和肯定。
  另外,司马承祯在道教绘画与造像、建筑方面也颇有心得。开元十五年,玄宗将司马承祯召至京都,令其于王屋山自选形胜,筑阳台观以居之。司马承祯到达王屋山后,创建阳台观,于天尊殿内绘制了高1.6丈、长9.5丈、周回20丈的大型壁画;内容为神仙云气和王屋山洞天福地,并将画本题目上奏朝廷,受到唐玄宗褒奖,玄宗亲自题写匾额,并命玉真公主及光禄卿韦韬至其所居,修金斋。司马承祯又向唐玄宗建议:"今五岳神祠,皆是山林之神,非正真之神也。五岳皆有洞府,各有上清真人降任其职,山川风雨,阴阳气序,是所理焉。冠冕章服,佐从神仙,皆有名数,请别立斋祠之所。"{33}唐玄宗采纳了他的建议,下令五岳各置真君祠一所,以奉祀上清真人。这些真君祠的建筑格局及神像造像模式,均由司马承祯考察道经并结合自己的创新予以制订,从而,使上清派的信仰崇拜成功地得以艺术化。
  对于道教徒日常的起居安坐之所该如何选择和布置,司马承祯也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他说:"何谓安处?曰:非华堂邃宇,重茵广榻之谓也。在乎南向而坐,东首而寝,阴阳适中,明暗相半,屋无高,高则阳盛而明多,屋无卑,卑则阴盛而暗多,故明多则伤魄,暗多则伤魂,人之魂阳而魄阴,苟伤明暗则疾病生焉。此所谓居处之室尚使之然,况天地之气有亢阳之攻肌,淫阴之侵体,岂不防慎哉?修养之渐倘不法此,非安处之道术。"{34}从方位、阴阳、修心等角度体现了道教特有的建筑美学观。
  司马承祯擅长书法,除精于篆、隶二体,还自创"金剪刀书"。玄宗曾令其以三体写《老子》,刊正文句,定著五千三百八十言为真本。此外,锻铸镜、剑,则是司马承祯的又一爱好,他曾将自铸的镜、剑送给唐睿宗和唐玄宗,颇受称赞。
  开元二十三年(公元735年),承祯以八十九岁之高龄卒,玄宗赐封为银青光禄大大,谥曰贞一先生,并亲制碑文{35}。备极哀荣。以司马承祯的一生观之,他既是一位极有学养的高道大德,帝王之师,又是一位隐居山林、醉心于文学、音乐、绘画、书法艺术的隐士。他的人生可以说是艺术化的。在这种艺术化的人生中,他追求个体生命的自由解脱。把功名利禄、道德礼义看成束缚人的自然本性("真"性)的枷锁,认为只有生命的自由本身才是最真实的存在,才是最有价值的追寻。而只有这种自由自在的艺术人生才能使他享受到真正的隐逸之趣。
  据《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25载:"仙宗十友"中的卢藏用早年曾隐居终南山,也是一位具有道家思想的隐者,然而后来他却登朝为官,彻底离弃了隐逸的生活。他见承祯辞别京都将回到隐居的天台山,便以手指终南山,说:"此中大有佳处,何必天台?"承祯答说:"以仆所视,乃仕宦之捷径耳。"话中暗含对卢藏用假隐逸而图入仕的讽刺和不屑,后来,遂有成语"终南捷径"之说,用来指易于入仕之途。
  司马承祯在其平凡、平淡的隐逸生活中,找到了人生的解脱与感悟。他著书、弹琴、写诗、作画,在日常的现实人生中,保持着自己的理想、节操,从中获得心灵的自由、平静与安乐。"微妙无形,寂寞无听"{36},作为一名道教学者,司马承祯既彻悟人生的苦难,又不否弃现实的人生,他贵为帝王之师,却能寄情艺术、自然山水,质朴而玄真地肯定了现实人生中美好可亲的一面,从远离富贵的平淡日常生活中去寻求心灵的安慰与满足,体现了道家、道教思想中豁达、逍遥,对现实人生充分肯定的乐观精神,也反映出学者本人艺术化、审美化的人生,以及从中体现出来的真正的隐逸趣味。
  
  四、结语
  
  与大多数道教学者一样,司马承祯认为神仙也可以由凡人修炼而成,"神仙之道,以长生为本……是故人身大率不远乎神仙之道矣"{37}。但他在修炼的途径选择上,却认为真正的长生之道在于"修我灵气,勿为世俗所沦污"{38},在于"坐忘",修心,认为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得道之人。为此,他贬低斋醮祈禳,禁咒符,外丹服食等方法,把修真长生的基点从外在的虚幻神灵及丹药转向了人自身心与气的修炼,力求"与天地真气冥契同运"{39},从丹田下手而性命双修,以归根复命,使"性通则妙万物而不穷"{40},通过持之以恒的形神兼修,达到形、神、道的完全统一,从中领悟到大道任运自在,融通无碍的极至之美。
  司马承祯以老庄思想为本,为道教炼养术从外丹向内丹的转变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持,开宋、元内丹修炼风气之先,由此表现出来的他对审美判断的主观性特点及"道"美的肯定和追求,"坐忘"修心的审美心态,以及他个人艺术化、审美化的人生所表现出来的隐逸情趣,在中国道教美学史上也是意味无穷的。
  
  注:
  ①《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21页。
  ②同上。
  ③《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17页。
  ④《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21页。
  ⑤同上。
  ⑥《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21-622页。
  ⑦《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22页。
  ⑧同上。
  ⑨同上。
  ⑩《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23页。
  {11}《庄子·大宗师》
  {12}《天隐子》,《正统道藏》第36册第736页。
  {13}《大道论·心行章》,《道藏》第22册第908页。
  {14}《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18页。
  {15}同上。
  {16}《大唐新语》卷10,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58页。
  {17}《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17页。
  {18}《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18页。
  {19}《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20页。
  {20}同上。
  {21}《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21页。
  {22}《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20页。
  {23}《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19页。
  {24}《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18页。
  {25}《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20页。
  {26}《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19页。
  {27}《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20页。
  {28}《坐忘论》,《正统道藏》第38册第619页。
  {29}同上。
  {30}参见《真系》,《道藏》第22册第25-26页;《续仙传》卷下,《道藏》第5册第91-92页。
  {31}《大唐新语》卷10,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58页。
  {32}《新唐书·礼乐志》,见《新唐书》卷23上。
  {33}《旧唐书·司马承祯传》,第16册第5128页。
  {34}《天隐子》,《正统道藏》第36册,737页。
  {35}《全唐文》卷712李渤《王屋山贞一先生司马先生传》,第8册第7318页。
  {36}阮籍《清思赋》
  {37}《天隐子·序》,《正统道藏》第36册第735页。
  {38}同上。
  {39}《天隐子·跋》
  {40}同上。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宗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