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真大道教史料钩沉
作者：王宗昱
真大道五祖郦希诚为宗门中兴人物。其事迹可见《道家金石略》收录的1278年《洛京缑山改建先天宫记》和1291年房山《重修隆阳宫碑》。袁国藩先生由清末《畿辅通志》发现延庆州《重修天居观碑》，仅有少许文字。我从天一阁藏嘉靖《隆庆州志》中发现碑文，题为《天成观碑》，作者胡庆云。全文如下：
天下万事万物，究其理之所有，则谋之者人也，成之者天也。粤自龙马呈祥，羲爻未画，五行之数，兆始河图。或天生而地成，或阳嘘而阴吸。成其事物之所以然者，皆天地之造化也。至于事之有成，人皆归美于天而不曰地者，正易抑阴崇阳之义。故曰天成也。然成事物之所以而赞天地者谁耶?曰大道也。夫大道者，天地赖之以生育，日月藉之而运行。亘古至今，大而乾坤之始终，细而民生日用之间，皆不可须臾阙。人皆由之而不知之。迨无忧普济开明洞微真君降于瀛海，绍兴其教，以率善士，五传得太玄演教真人，重申三宝之教，再敷九章之文，而其门徒敦厚风俗。甲寅年，天道升闻，宪宗皇帝嘉其操履修洁，锡名曰真大道。一旦出幽燕之北，登缙山之上。见其山也，揖太行而接居庸，襟桑干而抵开平。峦岫回环，善结造化之妙；峰水清秀，能呈雨露之华。山有仙髻之奇，村号神峰之异。谚云：下关头者，乃金国兆成之要地。推之于古，实缙云氏之故都也。乃曰：此虽古圣人之所居，然自今有大圣人降生于斯贵地也。遂偕举师赵希松辈，爰卜胜地，将建庵观以栖羽客。依仙髻山之阳，斧其荆棘，披其草莱。询于父老，曰：此古之道院，名天成观也，兴于辽圣宗朝，废于烽火，复成于金世宗代，又毁于兵革。太玄甚悦，委希松率道侣，因其故地以创之。至宫室堂厨，及墙垣地土，各有攸归，仍其名焉。戒其门人，躬事耕耨，供给衣饭。然其观门，前临通道，车驾岁幸上都，咸赡敬之。西有香水园，为花囿，即纳钵之所止也。当乙酉上巳，电绕斗枢之时，仁宗皇帝诞祥于此。朝廷嘉之，升其邑为龙庆州。真人之语验矣。及龙飞九五，驻跸于香水园也，真人进仙原之果，嘉禾之饭，帝喜食之。厥后岁以为常奉。历代宗师，皆至是观，咸命其徒补坠修葺。暨天历戊辰，则自甲寅而下，越七十余年，历岁月之积深，值风雨之飘洒，殿堂廊庑，不无推挫之弊。时，体道葆和妙应真人郦宗师掌教事，以兴复为心，遂出金币，委本观前住持素真太师孙公之徒弟高天泽充提点，为之以竭力营葺。天泽承命，虑经费之资不敷，偶于观前版筑得白金数锭，遂修宫殿于中央，光彩眩目，建三门于午位，势高侵汉。整方丈以待师骑，葺堂以安羽士。及包瘐廊室，数十余间，俨然一新。复于荆子村修泰庙三楹，青绿妆饬，搭栖众道室，以为本观下院。又增创开山坡地土，益常住也。提点冯君，实状其始末，谒予于玄寂宫法师高义山之道馆以请。如妙应郦真人之善继祖师之志，若提点天泽之能承真人之命，皆可褒也。噫!天成观之所以兴而成者，天也。则其所以废而败，亦天也。兴废成败，虽系之于天，得其人则可兴可成，失其人则必废必败。此人能弘道之理，在乎委任住持之人何如尔。如此则兴废成败，虽历百世而可知也。后之当教者其致思焉。为之铭曰：太极之初，浑然一气。中有主宰，道尊德贵。默运神机，开辟天地。四象既分，八卦列位。化化无穷，故成万类。太行之北，缙山耸翠。左掩右环，前朝后庇。缙云故都，秀气所萃。土产白金，禾生嘉穗。仙果奇药，珍物皆备。太详细真人，慧眼一视。山川呈祥，识其奇异。将生圣人，为皇元瑞。预修仙宫，以表其志。大播真风，民蒙覆被。迨乙酉年，诞生皇嗣。飞龙在天，四海隆治。达人大观，先见其祥。巍巍琳阙，仙髻山阳。妙应宗师，能缉其光。重修殿宇，金碧辉煌。晨钟夕鼓，经卷香。瑞神大牙，国祚无疆。
《隆庆州志》称此观在永宁城东北20里，即今延庆县中部。嘉靖修志时观已废。光绪七年，屠秉懿等修《延庆州志》，卷十一据《明一统志》称此观又于宣德年间重建。似乎光绪时尚存。天成观碑并未全面介绍郦希诚事迹，但文中记叙的事迹不见于它处文献，仍值得重视。如今互联网上更称延庆县境内有多处郦希诚活动遗迹，有待查证。
嘉靖《隆庆州志》中另有一篇碑记，应视为郦希诚事迹最重要的史料。碑记题为《龙山水谷太玄道宫真大道五祖太玄真人郦君本行碑》，作者为元翰林承旨集贤大学士刘赓。全文如下：
天下名山巨镇，洞天福地，悉为有道者所居。如广成之崆峒，浮丘之华盖，葛冲应之阁皂，陶隐居之三茅，虽百世之下，名犹称焉。幽燕之地，登太行，度居庸，曰妫川之阳，曰龙山水谷。其冈峦融结，得造化之妙。左掩右环，前遮后护。山明水秀，人杰物华。真人郦君建太玄宫以居之。予按唐开元碑蔡有邻书，在昔帝尧厘降二女于妫，实此地也。其西曰阳，舜庙尚存。有伏羲初度之宫，轩辕涿鹿之坂。其东为缙云氏之故都。缙山屏峙，连桑干而抵开平。其土产，木皆珍材，黄粱之粟，玉液之酝，丘园之果，仙原之药，为天下最。予故曰：名山福地，为有道者所居，信矣。郦君名希诚，世为妫川望族，惊姜之夕，里人见其舍火光，奔赴救之，卒无有也。童卯时，重不戏，稚耋罔敢慢。其长也，仪形魁伟，人皆悚敬。志学之年，决意入道。父母每不能止。三祖张信真一见而奇之。后传教于毛希，且嘱之曰：郦希诚气质匪庸，异时必大吾宗。汝可嗣之，弗违吾言。岁甲申，希将逝，以法授希诚。是为第五代宗师。其初祖无忧普济开明洞微真君刘君尸解之后三日复苏，留栗李之颂。又云：后十年栗枝皆正盖。栗与李同音故也。至五祖承嗣，会其岁五十年矣。真君之言信而有征。神矣哉。郦君既领正宗，遂以行化。自巴邛汲洛，逮燕齐碣石，遐陬异域之人，凡崇向者莫不恪恭奉承，望尘下拜。而师尊之所至，有善地辄令创建祠宇，以栖神安众。地属豪右，闻谕即施，略无龃龉。君之所止，强悍者革面，暴慢者驯致。愿为之徒而从之游者，率尝百数。奉馈赆谒见，恒有羡余转惠贫者。往岁诣岱岳，属时亢旱，吏民以告，君曰：若等能改过思善，则甘泽可期。皆再拜，曰：诺。因取棕扇蔽面，云起所坐之方，雨随澍，翌日，至龙湫，有鳞而角者，跃水数丈，蜿蜒而逝。人见树林洞壑光彩眩目者久之。昔居水谷，大雨雹，君起而祷，风雷止，境不为灾。此特精诚感格以儆俗尔。君于道弘深，讵止于是乎?宪宗即位之四年，耶律中书等官同词举奏郦希诚克迈祖训，操履修洁，宜示褒崇，上允其请，赐号太玄真人，仍给玺书，卫其教于大道。上敕加真字，遂名真大道。中宫出冠服，赐之从者三十人，俱给紫衣。岁己未，传之通玄真人孙德福。已而语众曰：予嗣教三十六年，能事毕矣。若辈以道自重。示微疾而去。寿七十有八。君之高弟三人，孙德福、李德和、岳德文。戒行修饬，俱为宗师。真人尝闻妫川父老语似郦君之状，谓其骨法高古，丰神异，耳轮至肩，手垂过膝。见者莫不肃畏。就之语则和而有容。人皆归爱而怀之。及谒其神祠，视其遗像，诚如所言。乃知异人瑞世为道之师，必有异于人者，故能恬静寡欲，惟德是修，方便度人，随处立教。无祷不应，有感必通。名臣赞其贤，圣主锡以号，嗣法者遵而行之，不坠其传矣。皇家益见崇尚玄元之教，于今盛行。予见其恒久而不已也。谨序其行业，载效斗章，体述迎享，送神诗遗，其徒，俾欹以祀之。其诗曰：青阳邻御兮，万物光辉。素灵布德兮，众将畴依。思追远兮，进肴蔬之芳菲。鹤唳猿吟兮，真人驭气而来。归肃登降兮，俨然而见之。神容与兮，享明荐之多仪。我心悦兮，绵百世而归依。我心悲兮，问倏忽而升清微。飞爽灵兮，栖姑射而宴蓬岛。饮沆瀣兮，餐飞霞而瑶草。奏钧天兮，舞八鸾而啸歌。专一气兮，算太清而难老。回飚驭兮，驾浮云而上征。神莫留兮，犹缅想而驰情。风静默兮，目四极之澄明。山空寂兮，惟泉声之泠泠。神无不在兮，来宴来宁。物无疵疠兮，黍稷粢盛。俾玄化之广兮，学道遂成。祝□算无穷兮，保黎庶于隆平。
对照其他见于碑刻和史书的文献，刘赓此文对郦希诚事迹记叙得最为全面。个别文句亦见于前述田璞1291年房山《重修隆阳宫碑》。田璞先人曾追随郦希诚，故刘碑所记山东祷雨事当为衍出，且回避神异之说。《刘赓传》见于《元史》第174卷。他于皇元元年(1312)迁集贤大学士，卒于天历元年(1328)，享年81。未知刘碑作于何时。水谷太玄道宫在今怀来县境内。嘉靖《隆庆州志》称其俗名水峪观，在州城西南40里山中，后改名瑞云观，嘉靖修志时已废弃。刘碑文中提及郦希诚踪迹“自巴邛汲洛，逮燕齐碣石”，可知其于真大道之复兴及传播贡献极大。我又从方志中发现郦希诚在山西的踪迹。康熙47年《平阳府志》卷33称襄陵县有万圣观，在县西齐村，为至元初真人郦希诚修炼之处，世祖赐额。《四库全书》所收雍正《山西通志》第159卷称郦希诚为襄陵万圣观道士；第168卷称郦希诚“至元年上升，葬仙茔”。两条材料甚为简略，“葬仙茔”一语未明处所，致生疑窦。光绪《襄陵县志》第20卷称元世祖命郦希诚门人孙德福统辖诸路真大道，“锡铜章，后改锡银印”。陈智超先生据天宝宫指出，1299年后真大道教传到河东。方志提供的信息告诉我们，还要搜寻此前真大道在山西的史料。
真大道教在山东的活动已经有1329年东平《尧帝延寿宫真大道真人道行碑》。笔者由方志中又寻见一则碑记。《益都县志》有至正三年(1343)全真道士周德洽所作《大元重建龙山观碑》，正文如下：
易系辞曰：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盖取诸大壮。如《诗》载陶覆陶穴，定之方中。皆自野而文，自朴而华，文物之备，盖有渐也。宫观之兴，实原于此。今龙山为观，亦祖诸是尔。成观之主，兆自有唐开元岁天宝观住持知观苗德儿，下迨明昌二年道士王守泰等，流芳千载。及我皇元至元戊辰，天宝观真大道宗主通和大师本方举师牛希仙门弟，赐紫金圆明大师丁德全，上足五方都举正于公清渊重新构之也。观违背社七里有奇。其山川形势，则背倚尧祠瀑水，驼峰龙山，石公洋河，周其四远。面清溪，肘翠阜。春花秋果，白石丹崖。牧唱樵歌，响震林樾；黄莺紫燕，声度轩窗。盘谷桃源，不啻过也。正宜幽人清士之所盘桓。为殿为党，东西方丈，云寮靖室，斋厨库厩，以楹计者不下三十有余。其塑像金碧彩绘，殚其技，无遗巧焉。同槽碾磨博钟之制，特其余事尔。首功于前至元戊辰，断手于元统甲戌。历年滋久，可谓曰艰哉。其为圣天子万年祈福之场，士庶民请恩之域，固不伟欤!其周围童土，丰歉足用，培植果树，富埒封君，木奴之数，不足比也。外而临朐县石灰村[]田宅与夫耕牛服畜，无一不备，务农力本者，何敢望焉。公之绩德，可谓不负其师矣。公姓于氏，清渊其名，号葆光明真普应大师，世居雪宫之第六都张家庄。七岁著道士服，荤腥酒绝不茹饮。博通经史，中立不倚。自幼至老，俚俗之言，不出诸口。纯诚愿确谨厚之士纲纪而有为者。尝蒙第十二祖冲妙真人器任之，法赐金紫衣，充益都路都道录，历阶至教主五方都举正。登真于后至元乙亥三月二十三日，享春秋七十有六。葬于观之南原仙茔。度门徒甚众，翘楚有干局者四人焉：曰刘进善，号冲和普润大师，本观提点；程天祥，瑞真普照□□润德大师，法赐金紫服，本方法师；于太清，守道崇真常善大师，法赐金紫服，益都路道门提举；仇天祥，真常明德大师，法赐金紫服，本观提举。尚余法徒子侄辈，与其方下宫观宿德纲首人员，及其本宗袭传掌教真人次序，载于碑阴之宗派图。至正甲申盂阳元宵[]节，天宝观住持举正沈进静、迎祥宫本路道门提点张天良等导公门徒辈命余撰次之。或曰道则一而已，犹有真妄之别乎?曰：道者人物性命之理，天地鬼神之奥，入则无不包焉，真则不容伪矣。语云：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出此观之，真大道者，可久而为之矣。或者笑而颔之。铭曰：青社城右，龙山之阴。观以山名，维缭维深。东海高门，有孙乃耳。从令威师，来奠于此。平心炼性，种植耕耘。七十余载，岁月弥勤。率其徒侣，伐木呼呼。成此峨峨，斋房殿宇。朝钟暮鼓，晨香夕灯。祝天子寿，冈陵维增。事遂功完，宜酬逸乐。晚景桑榆，西山日薄。年逾从心，幅然上宾。总兹成业，托付门人。诏尔门人，休负师祖。鉴我斯铭，毋忘勤苦。
此碑又见于光绪九年刊段松苓《益都金石记》卷四，有题记。本文即据题记改正碑文中三处论误。题记称龙山观后世改名石家庵。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