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略谈陈显微关于内丹修炼的火候思想

作者:黄义华 章伟文




  陈显微,字宗道,自号抱一子,维扬(今江苏扬州)人氏。南宋宁宗、理宗时临安(今杭州)佑圣观道士。《道藏》中所收其主要论著有《周易参同契解》、《文始真经言外旨》等。另有《立圣篇》及《显微卮言》并《抱一子书》等书,已佚。
  陈显微“天禀夙颖,洞明性宗”,(《周易参同契解》,《道藏》第20册第271页。)于嘉定癸未(公元1223年)遇至人于淮之都梁(今安徽省盱眙县都梁山),尽得金丹真旨。宝庆初(公元1225年)来辇下,以慈济心接挽后辈,始得《参同契》,读之迎刃无留疑。已而尽谢朋从,入室修炼馀年,功益深而道益著。时人有以《周易参同契》为伪书者,其弟子王夷以此事询于陈显微并问《周易参同契》之蕴意,于是,陈以其亲履实诣,笔诸训解,经年而成《周易参同契解》。
  《文始真经言外旨》是陈显微的另一部著作。按书前序文,其主要内容,是借“三教合一”的口号来阐发道教的义理,其中亦借助了大《易》之道。“是书也,真所谓剖大化之秘藏,增日月之光明,泄大《易》未露之机,述《楞枷》秘密之蕴,即伏羲之本心,尽姬文之神思,探仲尼之精微。”(《文始经言外旨序》,《道藏)第14册第691页。)以易、老、释相参,其中也阐述了对内丹学一些重要问题的看法。因此,我们以这两种书为主,来考察一下陈显微如何借易以论内丹修炼的火候问题。
  
  一、丹法始终全资火候
  
  内丹修炼法天地阴阳,取《易》理而用之,这主要在于《易》是讲天地阴阳变化之道的,它通过卦爻的变化来比拟天地造化变化的情况。天地的变化可以由天文、地理、潮候的变化来测度,通过日、月的阴暗圆缺显示出来。内丹修炼则是从人的身体的修炼开始,人的身体中禀有天地的元精,元精是内丹修炼的基础,是至灵至神之至宝。但元精无形可睹,无空间,无方所,无具体的地方可求。内丹修炼,要采取此至宝,怎么办呢?就要洞晓阴阳、深达造化,推《易》卦之符证,效其法度,所谓居则观象而准拟其形容,动则立表以占候其吉凶;上察天文,下观潮候,中稽人心。循卦节而行阳,动勿失爻象变动之时;体《彖》辞而行阴,静不失至柔含光之理。如是,则乾、坤之用在我施行,而灵神之精可得而采取矣。陈显微说:“元精者,至灵至神之至宝也。生于虚无,无形象之可睹。隐于眇忽,无踪迹之可求。将欲采之,必洞晓阴阳,深达造化;推其符证,效其法度;居则观象而准拟其形容,动则立表以占候其吉凶;上察天文,下观潮候,中稽人心。更须循卦节而行阳,则动勿失爻象变动之时;体《彖》辞而行阴,则静不失至柔含光之理。如是,则乾、坤之用在我施行,而灵神之精可得而采取矣。八风调则甘露降,阴阳泰则醴泉生。是皆天地治也。和则致祥,乖则致厉,可得不谨欤。”(《周易参同契解》,《道藏)第20册第276页。)这里强调的是内丹修炼的火候问题。
  内丹修炼的火候,指修丹时,作为药物的精、气、神在人身炉鼎中烹炼时阳生阴降的节度。火候如果掌握不好,有一点差失,则炼丹不能成功。对于火候在内丹修炼中的重要性,陈显微说:“精水一合魄金四为五,神火二合魂木三为五,精藏魄而神藏魂,是则四物虽居两处可以一五擒之。然魂木为龙,魄金为虎,使魂藏于神,魄藏于精,则二物分于二所,终不能相制。惟火能熔金、燔木,故神可以制魂魄,殊不知神寓于魂如火附于木,而火二木三之五运于西北,制精炼魄使四象五行俱归于土,实资神火之功也。故丹法始终全资火候者,火之功用大矣哉!”(《文始经言外旨》卷之四,《道藏》第14册第708页。)道教内丹认为,精藏魄而神藏魂,精为水,其先天数为一,魄为金,其先天数为四,神为火,其先天数为二,魂为木,其先天数为三,一五指的是中央意土,土之先天数为五。常人魂神和精魄各居一方,不能相互作用,神在上居天,精在下居地。所谓“人徒知神为天而精为地,而不知神火自地升,精水自天降,欲升不升者为木为人,欲降不降者为金为物,金木者,水火之交也。故各具水火之性,运而不已,包而有在四方立焉。四时既生,四方既立,则大中成焉,大中成则土为尊矣。(中略)自夫大中之气周乎太空,则天自中而升,地自中而降,而天地之形分矣。无有升而不降,无有降而不升。”(《文始经言外旨》卷之二),《道藏》第14册第699页。)内丹修炼是通过神火入水,逼出水中之金,则神火自地升,精水自天降,而此时神火也变而成为火中之木,在中央意土的调配下,火中之木与水中之金互相作用,结成丹头。用意将此四物融摄在一处,所谓四象五行俱归于土。在这整个的过程中,都不离神火的作用,因此,火候对于内丹修炼来说,就显得格外重要。
  
  二、乾坤升降则有候,坎离配合则有机
  
  陈显微对内丹修炼的火候问题提出:“乾坤升降则有候,坎离配合则有机”(《周易参同契解》,《道藏》第20册第271页。)的观点,认为内丹修炼时的火候是有一定的节度的,此节度与《易》理合,《易》之爻象和卦的变化即表征了内丹火候的变化。内丹修炼首重“一阳生”,即所谓卦当阳生之震,陈显微论此时之火候说:“《易》有三百八十四爻,药有三百八十四铢。二十四铢为一两,三百八十四铢为十六两,即二八之数。据爻象阴阳升降之理,摘卦为符而视符行,火符即爻画,非别有符也。据《易》言之谓之卦,据丹言之谓之符,故曰符谓六十四卦也。卦当阳生之震,则火进一阳之符,当斯之时,神室炼其精,金火相运推。雄阳,龙也;雌阴,虎也。播玄拖者,龙腾玄天而降雨也;统黄化者,虎入后土而产金也。上天入地,混沌交接之象也。于是,权舆而立其根基,经营而养其鄞鄂,其神既凝,其躯自成。凡大而天地,细而蠕动,有形有气者,莫不由是而出。惟产此一点于外,乃降本流末为生生不穷之道。产此一点于内,乃返本还元、长生超脱之道也。”(《周易参同契解》,《道藏》第20册第274页。)此段论火进一阳之符的情况,当此之时,金火在神室中混沌交接,阴阳相合,时间不长,便能产出一点真阳,真阳产后,内丹修炼的根基更立起来了,将此真阳规之在内,对之不断进行培护,便能神凝躯成,此乃返本还元,长生超脱之道,将此真阳放之在外,它就降本流末为生生不穷之道了。从真阳产到立此真阳以为内丹修炼之根基,都有火候的问题。一阳生则“金火相运推”,此为武火,金火混沌交接之后,“经营而养其鄞鄂”,此为文火,一武一文的火候运用得当,才能为结丹打下良好的基础。
  内丹修炼有节度和步骤,在筑基完成之后,配合阴阳,生成药物,药物之质开始时尚不纯,必须对药物进行锻炼,锻炼之后,便可凝结成胎。内丹在结胎之后,还须养育。这时火候的运用当顺阴阳之降腾,随刑德而进止,如同怀中藏有至宝,如同保护自己的眼睛,如同养育胎儿,如同端持盛满东西的容器,不可有丝毫的马虎。在这个过程中,一个小的举动,就会带来一个大的感应。这就如同《易》所谓君子居室,应在千里。只有俟时之至,不违于卦月,才有可能成功。陈显微解《周易参同契》“君子居其室”一段说:“修丹之士,一年处室为艰难,所动虽小,所感甚大,如万乘之君深居九重,动止语默,关系天和,如《易》所谓君子居室,应在千里,正可为比。惟当顺阴阳之降腾,随刑德而进止,如怀至宝,如护目睛,如养胎儿,如持满器。候时之至不可违于卦月,《屯》则自子至申,《蒙》则自寅至戌,其余诸卦各自有时。盖一日两卦,一时一爻。欲识阴阳,须分昼夜;欲知昼夜,须分黑白;黑白既分,卦爻斯得。《易》曰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者,此也。”(《周易参同契解》,《道藏》第20册第283、284页。)天道的运行,如果阴阳失常,就会造成灾难。修炼内丹,亦是如此。如果阴阳配合失去常轨,就不可能结成大丹。所谓“一日两卦,一时一爻。欲识阴阳,须分昼夜;欲知昼夜,须分黑白;黑白既分,卦爻斯得。”就是指的内丹修炼过程中,文火和武火须交替使用。知道什么时候用文火,什么时候用武火,也就知道了内丹修炼的火候问题。而《易》所谓“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者”,陈显微认为也是火候的文武之道。“能通昼夜之道”,就能懂内丹修炼的火候问题。
  陈显微认为,修丹时阳生阴降的火候,无有停止的时候,也没有常处不变的位置,但仍有其规律可循。修道是法天机而追求阴阳配合的动态平衡,但天机玄远,难以测度,圣人作《易》,备述阴阳造化之理,所以《易》中含金丹之妙理,八卦参造化之玄机,《易》之卦爻象可形炼丹之妙,《易》之理辞可言丹道的可兆之功。陈显微说:“一日之间,火候周旋如璇玑之运,自子升上,至午降下,周历六爻,虽无形迹可观,而默运造化会之于心,其时灵药随日往来,升降上下,未尝停止,岂有常位。所以与大《易》阳生阴降之理合也。”(《周易参同契解》,《道藏》第20册第285页。)认为内丹火候的运用,就如同天象的璇玑之运,自子时升,自午时降。子时,一阳生起,至于午时,则一阴生起。修炼之人,心中默会造化之理,火候升降于身体上下,而灵药则随火候的上下升降而得到烹炼。这个过程就如同卦爻在卦象中的运动一样,《易》言卦之爻“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唯变所适。”正因为卦爻的变动,所以《易》才有了丰富的卦象变化。内丹修炼的过程伴随着火候的变动,也不断变化,其变化之理和《易》中卦爻的阳生阴降之理相合。陈显微解《周易参同契》“消息应钟律,升降据斗枢”一段说:“消息应钟律者,一月增一爻也。据斗枢者,一时进一爻也。每月初三日,月现微明于西方庚位,应震之一阳初生。而《周易》纳甲法震卦纳六庚,其造化之理参合如此。初八日,月现上弦于南方丁位,应兑卦二阳生。而纳甲法则兑纳六丁。以至十五日月满于东方甲位,则乾卦又纳六甲。其时卦备三阳,兔蟾俱盛。蟾蜍本金气之精,故视卦节而渐旺。玉免乃卯木之魄,故望太阳而吐光。七八者,十五也。三五之道已终,则满者亏而伸者屈,高者低而升者降。至十六日,一阴生,而当阴用事,月于平旦现在西方辛位,以应巽卦纳辛。至二十三日,月平旦现在南方丙位,应艮卦纳丙。至三十日,月没东方乙位,应坤卦纳乙。节尽则又相禅与,阳复用事,继体生龙。龙者,震也。八卦之中,独坎、离二卦不与者;往来升降于六卦,即坎、离之二用也。坎、离之用大矣哉。”(《周易参同契解》,《道藏》第20册第275页。)这是以《易》之纳甲法来讲内丹的火候问题,说明内丹修炼的火候升降是有规律可循的,此规律即存在于《易》理中,关键是坎、离两卦的运用,坎、离运用得当,则乾、坤升降就有序了。因此,对于内丹重要的火候问题,陈显微主张用《易》理来进行阐发。陈显微解《周易参同契》“朔旦屯直事”一段说:“麻衣曰:消息画象,无止于辞,辞外见意,方审《易》道。又曰:卦有反对,最为关键,反体既深,对体尤妙。《屯》卦也,反之为《蒙》卦也。自《需》、《讼》以下皆以倒体为次,如《颐》、《小过》之类。不可反者,则以对体次之,故《颐》卦则以《大过》卦次之,此对体也。自朔旦用《屯》、《蒙),至晦爽用《既》、《未》,晦爽循环,终而复始。可见,朝阴则暮阳,昼动则夜静,亲疏回互,主客递分,消息盈虚,避就生杀。进火忌斯须之谬,退符防毫发之差。抽添须辨浮沉,运用审之昏晓。学者因象而求意,得意而忘象可也。《悟真篇》诗云:此中得意休求象,若究群爻谩役情。”(《周易参同契解》,《道藏》第20册第273页。)《周易》之卦序变化的规律,《杂卦传》将之归纳于“二二相耦,非覆即变”,即每两卦组成一组,每组两个卦的关系是相综相错或非覆即变。如《颐》卦之对体为《大过》,这种两卦同位之爻性全部相异的关系,称作“错”或者“变”,陈显微取麻衣易的说法,称之为对体之卦。而《需》与《讼》,两卦彼此卦形颠倒即为对方,称作“覆”或者“综”,陈显微称之为反体之卦。《易》理中卦与卦之间的反体、对体,在陈显微看来,形象地说明了内丹修炼中火候运用之“朝阴则暮阳,昼动则夜静,主客递分,消息盈虚”之理,也就是文火和武火的运用之理。修炼之人要“避就生杀,进火忌斯须之谬,退符防毫发之差。抽添须辨浮沉,运用审之昏晓。”(同上)即只有文、武火候运用不差,进火、退符才会有时,才可望炼就大丹。在这个过程中,又不能执泥于具体的某卦和某爻,而是要因象而求意,得意而忘象。
  
  三、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
  
  内丹火候的运用,全凭心意下功夫。陈显微说:“丹居神室,犹人君之立国;而人君之立国,盖取于天象,有三台公辅之位,有文昌统录之司。台辅之职则坐而论道,调燮阴阳,使百官各任其职,故诘责在台辅也。统录之司,则揆量人材,黜涉贤否,使百官各尽其能,故统录在文昌也。百官有司,各称其职,则民物安妥而天下太平。众卦火符,不失其度,则万化流通而圣胎增长。然治国者在一人之所招,修丹者在一心之所感而已。”(《周易参同契解》,《道藏》第20册第276页。)造化的运行有其规律,政府各部的职能法造化运行的规律,百官各居其职。而人君能统率百官,百官各尽其能,各称其职,天下就可以得到太平。修丹与此相通,众卦火符,不失其度,则万化流通而圣胎增长。人心的作用,就好比人君的作用,人君能统率百官,人心也能调理一身之阴阳,循造化之规律,修成还丹。所以治国者,由一人所治,修丹者,在一心所招。虽说内丹修炼全凭心意下工夫,但心本身是无所谓动静的。心乘时而动,乘时而静,都在于时。《易》特别重“时”,卦、爻的吉凶祸福都由时采定,“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修炼内丹,要善观其时,陈显微说:“时行则行,时止则止。圣人初何固必哉。时乎用九,则圣人自强不息,非动也,因时而动不容息也;时乎用六则圣人利永贞,非执也,因时而静不容动也。《易》曰: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故学道有时节因缘。圣人初何所容心于动静哉。观圣人者,观其时而已矣。”(《文始经言外旨》卷一,《道藏》第14册第669页。)乾健用九则自强不息,而心不动,坤顺用六则静而利永贞,心亦不静,圣人之心无所容于动静,要很好地了解圣人,只有通过对圣人适时动静的情况有全面的了解,掌握其“乾坤升降之候,坎离配合之机”,才能做到。而这种适时动静的“候”与“机”,在内丹来讲,就是火候的问题。
  陈显微以《易》理来言内丹修炼,也使内丹修炼的火候问题更具理论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