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太平经》简议

作者:李昭昊 何应敏




  东汉后期,诸帝多童年即位,夭折及绝嗣,遂多母后临朝称制,外戚宦官籍多用事。造成政治的腐朽与失序。地方豪强势力扩张,农民人身依附加强,自然灾害频繁,疫病流行无力抵抗,朝堂之上“虽时有忠公,而竟见排斥。举动回山海,呼吸变霜露,阿旨曲求,则光宠三族,直情忤意,则参夷五宗。汉之纲纪大乱矣”。面对遍在的无序状态,时人不免产生制度焦虑和个人存在焦虑。
  体制内,儒士集团努力通过两条渠道对抗浊流政治:一是清议。太学生与朝臣声气相通。高标士人理想人格,以舆论力量操握士人进退标准影响郡国察举与中央之征辟。二是执政儒士握持政治权力,弹劾黜贬,直接抗击恶浊势力。然而体制内的政治解决终以悲剧收场,桓帝延熹九年(166年),灵帝建宁二年(169年)接连两次党锢之祸,表征着知识界中坚力量重整社会秩序的努力遭到挫败。
  体制外,作为思想界与知识层侧翼之道士们与儒士同步对世难予以关注解答。但他们对治世弊的路径发生了转向:儒士们多以外向的政治来解决,道士们则转向内在观念的变革。通过头巾下的世界观的革命来改造社会。《太平经》出于多人之手,成书历180年之久,成书绝对年代在桓帝延熹八年(166年),曾有两番献举行为。其书名和“缥白素、朱介、青首、朱目”的装帧,以神书祥瑞的形式献给皇帝,并极为播扬火德说(东汉以火德居天命)。表明著作者力图在维护汉朝合法性的基础上谋求太平秩序。《太平经》总结了传统的鬼神崇拜、神仙思想、阴阳数术,借助于当时的宗天神学化和谶纬神学化倾向,以宏大视域重绘了时人的宇宙图景,重构了新的宇宙政治秩序,发明了新的个人生存的生命观,提供了另一套宇宙与人生解释范式,以回答在失范社会秩序下人们的价值观念焦虑。在汉帝国时代儒家以六经为基本原典,以《春秋繁露》开其端,以《白虎通》终其果构建了汉民族心理显性层面。遥契儒家,《太平经》则启道教构建汉民族的心理结构隐性层面之端绪,构成了汉民族外儒内道,抱阳负阴的民族性格。通过对《太平经》的宇宙解释范式考察,我们更易深刻地理解鲁迅先生所言:“中国根柢全在道教”
  
  一、新宇宙观与社会历史观
  
  自西汉中央政府尊隆儒学为官学起,儒学占据意识形态并牢握话语权。东汉章帝朝,政府汇集学者召开白虎观学术会议,总结此前经学成果。其对宇宙时空观念的构建,上承董仲舒时代天人关系的思路,下系当时颇为流行的纬书中天文地理、阴阳五行、数术、方技知识,仿效《淮南子》的总体的构架,提供给时人一个居正统地位的宇宙观。儒家对宇宙图式的描绘:天地、星辰、日月、四时、五方、十二月、二十四节气、三百六十日,更多的自然色彩。尽管《白虎通》确立的天的涵义有自然之天、德义之天、意志之天及赏罚之天等多重涵义,但有形有相的神灵之天始终没有建立。儒家学者基本上恪守儒学宗师孔子“六合之外存而不论”“敬鬼神而远之”的故训,其理论着眼点仍是现实的政治与社会中的人生。天上的事件多是星辰的运行、日月的变化。意志之天与神明之天无形无相,通过天象灾变和祥瑞遣告与启示世界。
  《太平经》著作者们则把目光与视线转向六合之外。他们把天人之际打开,用自己的符号与话语,重新修正宇宙概念,将人世向神域开放,发现了另一个时空宇宙。
  《太平经》对宇宙的静态结构认识如下:宇宙万物的本质是元气。“夫天地人本同一元气,分为三体。各有自祖始。”(《三五优劣诀》)“元气有三名,太阳、太阴、中和。形体有三名,天地人。天有三名,父母子。治有三名,君臣民。”(《和三气兴帝法》)世界结构三分而相统于一,元气是三合相通之基。
  《太平经》提供了宇宙化生的逻辑,即宇宙的动态历史生成中,元气是宇宙生成的本源。“成地,天地初起阴阳源也。天者常下施,其气下流也,地者常上求,其气上合也,两气行于天上地下而为中和之气,阴阳相施生人。天地人三统相须而立,相形而成。”
  这一化生过程是,元气潜存着阴阳,阴阳分别化生为天地,天地交合而产生人类社会,从而天地人相须而立,和谐共存,其数字逻辑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太平经》演绎了神灵世界生成的历史。“一气为天,一气为地,一气为人,余气能备万物。”但又“气生精”,“精生神”,“天地亦因初始乃成精神”。精、神在人和万物中也无处不有,且与元气同身并行。这样,在物质世界之外派生出一个神灵世界来成为宇宙构成的顶点。亦即一个神灵世界由元气派生又与元气并存。《太平经》把这个独特的神灵世界展现在世人面前,使其直接与世人照面,建立了其道教的神学历史观。
  《太平经》开篇《太平金阙帝晨后圣帝君师辅历纪岁次平气去来兆候贤圣功行种民定法本起》宣称天地是周期坏灭的。“昔之天地与今之天地有始有终同无异矣,初善后恶,中间兴衰,一成一败,阳九百六,六九乃周,周则大坏,天地混齌,人物靡溃,唯积善者得以免之,长为种民,种民智识尚有差降,未同决一,犹须师君。”亦即是天地是有始有终的,开始好后来恶,中间一兴一衰,衰时天崩地裂,人毁物乱,只有积善的人可以幸免,成为末世洗汰以后得以继续存留的人类的“种民”。种民们的智力识见是有差别的,需要天君天师的教化,才能成贤成圣,得以长生。该经告诉人们,这次天地坏灭周期中的天君与天师们是谁。给世人一个关于神仙帝国存在于另一时空的粗浅轮廓。讲述了“太平金阙帝晨后圣帝君”李耀景成道的经历及彭太师与上相、上保、上傅、上宰“一师四辅”,其余的公卿有司、仙真圣品大夫官等三百六十,从属三万六千人部领三十六万人,民则十百千万亿倍。神仙帝国的政府机关及成员构成大略显现出来。虽然它人间的痕迹依稀可辨,如天君姓李,太师姓彭,很容易地使我们联想起老聃、彭祖,天国官职的设置亦与世间政府类似。但这个王朝的建立,道士们使用的时空感性形式、语言符号的暗示力及构造力、无限的想象力扩大了当时人们观念中宇宙的范围,使时人的神灵观念清晰起来。这是自颛顼与帝尧两次“绝地天通”及儒家理性化“祛魅”以来,汉民族的一次系统地理论的“返魅”。
  开辟这个宇宙时空,锻造这样一种宇宙观与社会历史观并非漫无目的的遐思,而是为这个凌乱的世界秩序的重整奠立了坚实的上天律则。他们告诉时人,先前人们对宇宙的认识并不充分。他们发现的神仙世界将对整个时代的整体观念发生冲击,宇宙政治秩序当然包括在其中。
  
  二、宇宙政治新秩序
  
  既然天人之际被打开,人世向神宇开放,那么人世间的政治舞台的边界也自动扩延。《太平经》的著作者们构建一个异于人世的时空世界有着一个尚未说破的本怀:即要通过对宇宙和世界重认识,在观念世界中重建合理的宇宙政治新秩序。职是之故,他们创立了神治政治模式。
  宇宙的政治舞台在神仙帝国与世俗帝国间展开。《太平经》向世俗世界展示了天庭政府的政治结构和神仙谱系:“天庭以天君为帝国元首,言震群神;无形委气神人为天所尊敬,诸神所仰;诸神又各有所部。天庭的政治机构与权能包括:掌管世人生死籍簿的寿曹;负责世人升天受职的升曹;保管神仙簿的昆仑墟;惩办世间恶人的太阴法曹及土府和天狱;掌管天庭财政的大司农和计曹;分布于六极八远的传舍等神灵驻所。”
  这个天上的神仙帝国驾于世俗世界之上,按照接地天通的神、仙、人等级次序垂统而下从神人、真人、仙人、道人、贤人、民人、奴婢直贯人间。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