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3期



宋以前孝道是否有“教团”崇拜

作者:郭 武




  所谓“孝道”,是晋以来人们因共同尊崇孝或许逊而凝聚成的一个宗教性群体,以推崇孝行为主要特征,乃“净明忠孝道”之前身。学术界关于净明忠孝道形成时间的看法颇有分歧,如日本学者秋月观暎认为应在元代刘玉教团出现时,而中国大陆学者则多主张应为南宋何真公教团出现时;但无论如何,大家对南宋以后有崇拜许逊之“教团”存在,却有着一致的认识。那么,南宋以前是否有崇拜许逊之“教团”存在呢?
  笔者所说的“教团”,实指具有宗教性质的团体。在这种团体中,人们不仅追求共同的信仰、崇拜共同的神灵,而且拥有共同的行为规范和活动场所,甚至还造作用以阐发教义的经典、订立用以管理群体的组织制度。在以上诸点中,追求共同的信仰、崇拜共同的神灵、拥有共同的行为规范和活动场所乃是构成一个宗教“教团”的必要条件,而造作经典、订立制度则多为所谓“官方宗教”所行,非必为“民间宗教”所具有。那么,孝道在宋以前是否曾形成过以上所谓“教团”呢?欲回答这个问题,首先需考察当时是否存在一个因崇孝或许逊而凝聚成的“团体”,其次需分析其中是否具有宗教色彩。
  事实上,在许逊受到崇拜之前,豫章(今江西)一带即有崇“孝”之群体存在。据张泽洪先生考证:后世许逊之斩蛟杀蛇、驱龙负舟等形象实乃来自吴猛。而据《北堂书钞》卷160引《吴猛别传》云,吴猛曾有“弟子数十人”。此外,柳存仁先生又据《云笈七签》卷110所引《洞仙传》中刘宋文帝间人冯伯达事而发现:五世纪中叶豫章一带即有崇孝之“孝道”流传,且驱龙负舟之事当时尚未曾固定为吴猛所为。柳、张的考证,透露了六朝时豫章地区曾有崇“孝”之群体存在,但却未辨析其中是否具有宗教传授关系,也未说明其是否有固定的活动场所。而其他有关许逊的记载,则不仅透露了六朝以来有一个因崇拜许逊而凝聚成的“团体”存在,且透露了他们曾有固定的宗教活动场所,如唐《孝道吴许二真君传》载:许逊“飞升”后,“二代侄男(许)简承宗继世为道士,修持供养,慱受孝道”。该《传》又载许逊“飞升”后至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年)许氏家族历代传香谱系为:侄男简,简男卿长,长男法强,强男灵曜,曜侄孝通,通男叔嗣息,嗣息(男或侄)法胤,胤侄法恭,恭侄景阳,阳男颙龙,龙男承观,观男道超,超男元枢,枢男玄基,基男绍珪,珪男文楚,楚男王仙,(仙)侄法真,真侄颢然。南宋白玉蟾撰《玉隆集·续真君传》亦载:许逊“飞升”后,其族裔曾与里人“就地立祠”;该祠后改称“游帷观”,香火延续至宋代,又得宋真宗改赐为“玉隆观”、宋徽宗改赐为“万寿宫”。上述家族传承谱系的真实性,有人曾表示过怀疑,如王卡先生以为:“自许逊以下五百多年,凡传十八代、二十人,平均每代约三十年,表面看来尚算合理。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南北朝至唐初的孝道派是师徒异姓间相传,而非如天师道那样在家族内世代相传” 。这个怀疑未属合理,因为:一、早期孝道的传承并不一定非是“师徒异姓相传”不可,而可能是既有家族内的世代相传,也有师徒异姓间的相传。二、魏晋以来家族门第观念流行,很多家族都编撰有自己的家谱,在这种社会环境中,许氏家族有上述类似家谱的传承谱系留存是较为可信的。此外,许逊后裔信奉并传承其道或术,并非仅有《孝道吴许二真君传》、《续真君传》孤说,如隋唐之际的《古镜记》亦载:术士王积于隋大业十三年(617年)游豫章,曾见许旌阳(许逊)七代孙许藏秘“有咒登刀履火之术” 。《太平广记》卷230引唐人陈翰《异闻集》同样载有此事。宋僧释文莹撰《玉壶清话》则记载了另一位许逊后裔承传异术之事:
  白鹿洞道士许筠,世传许旌阳之族,能持“混胎丈人摄魔还精符”按摩起居,以济人疾。含神内照,恬然无欲。忽一越人来谒曰:“吾有至宝在怀,今垂死,欲求一人付之。举世皆贪夫,无堪受者,欲沈于海,又所不忍。”出一丸石如碧玉鸡卵,以赠筠。……筠得之,漫于金沙浣取试,揽金屑如碎麸,尽缀于卵,取烹之,皆良金也。日取百铢。筠曰:“吾此学不贪为宝,此物丧真,于道益远。”瘗于钟山之中,后竟无得者。
  由上,可知以家族关系而维系的孝道“团体”是确实存在的,且其曾有固定的宗教活动场所(祠堂或游帷观)。这样一个“慱受孝道”、承传异术的家族,应不仅仅有着血缘关系,也当有着某种宗教性的授受关系(详下),且其与家族外的“里人”实也属一种靠共同崇拜(祠祀)许逊而维系的群体。
  除了许氏族裔外,早期孝道实还有其他人士组成了其核心成员,如“十二真君”。道书中有关“十二真君”之具体人物的说法并不尽相同,如《太平广记》引《十二真君传》中的兰公即未见于五代《仙苑编珠》、清《逍遥山万寿宫志》等所言“十二真君”中。由这种不同,有学者认为“十二”乃一种虚指和符号,如李丰懋先生言:“‘十二’正是中国传统的圣数、成数,十二真君的名目之提出,在(许逊崇拜)振兴阶段比较具有神秘的符号作用。” 不过,笔者却以为所谓“十二真君”虽有“虚”的成份在内,但也并非全然子虚乌有,这些人中可能有部分是当时与许逊关系较为密切的真实人物;虽然后世有关他们的种种传说多有夸张附会的色彩,但我们却不能因此而轻易地完全否认他们在历史上的存在。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因为笔者曾发现《逍遥山万寿宫志》卷十八中收有唐学士殷崇义撰《高安祈仙观记》及清庠生凌震撰《重修丹陵万年宫记》,记唐时高安县曾有祀黄仁览的祈仙观、新建县曾有祀钟离嘉的钟玉院,且钟玉院曾因得唐滕王元婴请旨敕建而“一时废兴坠举,道法遂为大盛”;由这两条材料可知,“十二真君”中有人在唐初已得享祀,而这则不是中唐《晋洪州西山十二真君内传》等影响所能致,其事在当地民间的流传应早于《十二真君传》的出现,恐非凭空造作。又据五代《仙苑编珠》及南宋《西山许真君八十五化录》等言,“十二真君”中的彭伉、盱烈、钟离嘉、黄仁览皆与许逊有着亲戚关系,但其他人则没有这种关系,且众人皆曾亲受许逊之“化”(教化);由此可知,早期孝道之“团体”不仅是由许氏家族组成,而且也包括其他家族外的成员,且其中存在着某种具有宗教性的“教化”(传授)色彩。
  这种宗教性的“教化”或传授关系之存在,还可从其他材料中得到证明。据《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二十一《路大安》载,路大安曾于晋惠帝永康二年至太安元年(301-304年)间居于华山,并“以混元箓传之丁义,以混元经传之郭璞,以混元法传之许旌阳,以混元针灸传之妙通朱仙”。又据《晋书·吴猛传》载,丁义曾授吴猛以“神方”,《玉隆集·旌阳许真君传》则载许逊“闻西安吴猛得至人丁义神方,乃往师之,悉传其秘”。再据《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二十六《许太史》言,许逊“飞升”前曾以“大功如意丹方”传众弟子,“此方即丁义神方中一也”。这个所谓的“丁义神方”是否存在呢?近年李显光先生在云南发现的嘉庆滇版《净明忠孝全书》为其提供了答案。该滇版《净明忠孝全书》与明正统《道藏》本不尽相同,书末附有用以驱疫逐瘟的《金阙上相许真君七宝如意丹诀》,其内容与《历世真仙体道通鉴》所述大致相同。也就是说,许逊以“大功如意丹方”传众弟子应该是事实。此外,李显光先生又曾考路大安所传妙通朱仙一系的传承关系为路大安→妙通朱仙→皇甫坦→谢守灏,并据所得滇版《净明忠孝全书》、《许真君石函记》等认为该系法术乃一脉相承(11)。虽然李氏所考传承并不完全属许逊“嫡系”,但相似的情况当也存在于许逊一系中,也就是说,师徒授受的关系应当早在唐以前就存在于崇拜许逊的人群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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