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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杜光庭六篇罗天醮词看早期罗天大醮

作者:吴 真




  黄箓斋的目的是“拔度幽夜” ,令七祖升天,从而庇福阳世的子孙。在举行了黄箓斋之后,罗天大醮再分六个层面向天界圣真祈福答谢:《李延福为蜀王修罗天醮词》向“九清三界,天真地灵”祈请国家人主安宁,《罗天中级三皇醮词》向三皇祭献,《罗天醮太一词》向太一神祈福,《罗天醮岳渎词》向境内山岳河渎醮祭。《罗天普告词》云“虔祈万圣,遍寰中象外,普告众灵,驰意马以披心”,也就是向天地万神祈祷;《罗天醮众神词》则向“下穷九垒,上极三清”的道教众神祭告。从杜光庭这六篇罗天大醮醮词可以看到,罗天大醮所迎请和答谢的神灵规模,基本上已经遍及各界神灵。
  从仪式的宗教意义来看,907年,前蜀王朝为禳解异常天象所举行的三种道教仪式——本命醮、黄箓斋、罗天大醮,分别从人主、祖先、国土三个主体向道教神灵请求庇佑,从而确定国家的安定繁荣。在这一仪式框架中,罗天大醮所祈请的神灵规模最为宏大,福佑对象也最为广泛。
  正如法国学者傅飞岚所指出的,蜀主王建在本命年,至“本命之化”修建本命醮,道教醮仪在这里进一步确认了王建统治蜀地的神学正统性。{10} 而我们将本命醮、黄箓斋与罗天大醮进行同一历史处境之下的解读,并从道教科仪的宗教社会功能加以考察,还可以进一步做出这样的结论:当王朝统治和统治者心理出现动荡之时,道教科仪所能提供的是从个人的本命直至国家全境的全方位的宗教祝福。907年春天的三场道教斋醮有效地安抚了蜀主王建面对本命年天文异象的心理危机,是年秋天,王建在成都称帝,国号“蜀”,史称前蜀。
  余论 宋前罗天大醮仪式形态
  从《广成集》收载杜光庭撰写的186通青词来看,为国祈禳的道教斋醮法事中,以金箓斋与周天大醮为多,罗天大醮只有唯一一次记录。由于北宋以前的道经均失载罗天大醮的相关仪式描述,杜光庭这六篇罗天醮词成为我们考察宋前罗天大醮仪式形态的重要线索。
  宋大中祥符八年(1015)正月,宋真宗命大臣王钦若详定出《罗天圣位》九卷和《罗天科仪集成》一卷,合称“《罗天科仪品位》共十卷” ,并颁布天下道观以备朝廷修奉。{11} 次年(1016)朝廷颁布《翊圣保德真君传》,进一步确立以罗天大醮为主体的国家醮仪“三等九级坛”。宋元以降,道门修建罗天大醮,主要依据宋真宗时期的罗天大醮醮仪,这些宋代文献构成了道门以及学界对于罗天大醮的主要知识。
  而由杜光庭六篇罗天醮词所见,早期罗天大醮仪式形态与宋真宗时期的罗天大醮至少有两点区别:
  (一)宋前罗天大醮并无圣真分位的规定。道教谢恩醮的最大特点是要铺设醮位和醮席,备办三界十方圣真仙众醮筵。供奉一位圣真须得设一盘茶酒果食,即为一分圣位,即“分位”。《翊圣保德真君传》首次明确了为国家修建的上三坛醮仪分位,分别是普天大醮三千六百分,周天大醮二千四百分,罗天大醮一千二百分。后世醮仪多以此为圭,尤其是“一千二百分”往往成为罗天大醮的代名词。从杜光庭六篇罗天醮词所见,罗天大醮所延请圣真虽然遍及“九清三界,天真地灵”,但醮事所延请圣真的分位数目、圣真名号并未成为当时道门的关注点。这可能是因为杜光庭时代的道教神谱尚未充分发展至可以详尽每位圣真名号的程度。
  (二)罗天大醮与周天大醮并无规格上的区分。周天大醮也是唐代末期才出现的新式大醮,《广成集》之前的道经与相关文献均无周天大醮的记载。{12}自宋真宗颁发《翊圣保德真君传》后,周天醮在国家醮仪系统中位于比罗天醮更高一级的位置上,其延请圣真有二千四百分位,只能由皇室或大臣修建﹔罗天大醮圣位是一千二百分,臣庶皆可修造。然而以《广成集》的八篇周天醮词与六篇罗天醮词相对比,发现两种醮仪在唐末五代并无多大区分:修醮的缘起皆为避本命星犯或为消当年天灾,同为国家、人主修建;醮事目的皆为国家与人主祈福禳灾。就醮词描述的延请圣真规模来看,杜光庭时代的周天大醮与罗天大醮也没有大小之分。唯一可见的区别是《广成集》所记载的周天大醮均为单独修建,并非金箓斋的斋后谢恩醮。
  近年来,西方史学界和人类学研究倡行对文本和事件采取“深描”(deep description),研究透彻一个“琥珀” ,从而揭示历史的某个面貌。《广成集》的六篇罗天醮词无疑就是这样一颗道教史的“琥珀”。当我们将文本放置回社会历史背景和道教科仪历史中进行深描时,罗天大醮的“前史” 和杜光庭时代国家道教科仪框架开始明晰起来。
  
  注:
  {1}张泽洪《道教斋醮科仪研究》(成都:巴蜀书社,1999年)页26与页77留意到杜光庭《广成集》有举行罗天大醮的词文,但并未指出这些醮词所指向的同一场罗天大醮,也未对晚唐五代罗天大醮的历史形态进行辨析。另,张泽洪《论道教祭祀仪式的青词》一文对历代醮词(青词)进行文体发展的条缕,却未提及杜光庭六篇罗天醮词,见《汉学研究》21卷2003年第2期:第173-199页。
  {2}本表中六篇醮词乃按照其在《广成集》中的先后次序列表。6篇醮词在《道藏》本的《广成集》卷9中,位置与《四库全书》本完全一致,文字亦同,见《正统道藏》第11册,页272-274。
  {3}大臣李延福当时任前蜀“丰资院使”。《太平广记》卷四百六十七“李延福”条,引《儆戒录》记“伪蜀丰资院使李延福”梦见乌帽三十人伏于阶下,但云乞命。惊觉,仆使报门外有村人献鳖三十头,因悟所梦,遂放之。
  {4}《蜀王本命醮葛仙化词》说“月届仲春”是王建出生月,而是次本命醮是“本命之辰” 修造的,则这场本命醮当是仲春时节在葛璝治举行。六首罗天醮词均提到“克保唐年”、“我大唐”、“中兴大业”,暗示当时王建尚未自立前蜀政权,则罗天大醮应当是在907年9月前蜀王国成立之前举行的,极有可能是与本命醮同时进行。王建生平可参欧阳修:《新五代史·前蜀世家》,卷六十三。
  {5}唐玄宗:《唐六典》(北京:中华书局,1992),卷四,页125。
  {6}张泽洪:《道教斋醮科仪研究》,页25。
  {7}蒋叔舆:《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卷十五《醮说》,《正统道藏》第15册,页743。
  {8}《册府元龟》卷五十四,《四库全书》第903册,页81。
  {9}《册府元龟》卷五十四,《四库全书》第903册,页82。
  {10}Franciscus Verellen, “Liturgy and sovereignty: The role of Taoist ritual in the foundation of the Shu kingdom(907-925),” Asia Major, 3d ser. 2, no.i (1989):59-78, pp.71。此文仅讨论907年本命醮的神学意义,未能注意到同年举行的罗天大醮。
  {11}王钦若就修定罗天大醮醮仪的上表以及宋真宗就此事的批答,均收入南宋道士吕元素所编《道门定制》卷三,页427-428。李焘(1115-1184)《续资治通鉴长编》,《四库全书》第315册,卷八十六,页362记:“后令两街集有行业道士修斋醮科仪,二年七月壬申。命钦若详定成罗天醮仪十卷,八年正月丙申。”可见从道内道士修造罗天大醮科仪到王钦若详定,中间经过了六年。
  {12}《广成集》共有8篇青词关于周天大醮,分别是:卷六,页631《莫庭乂为川主修周天醮词》。页631《青城山令莫庭乂为副使修本命周天醮词》。卷七,页639,《周天醮二十八宿词》。卷八,页647,《遂府相公周天醮词》。卷十,页660-661《莫庭乂青城甲申本命周天醮词》。卷十,页662-663《中和周天醮词》卷十一,页669《皇帝周天醮词》。卷十一,页666《都监将军周天醮词》。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香港中文大学道教文化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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