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期



浅议《庄子》的“坐忘”思想

作者:马洁身 赵 曦




  在《庄子》的许多篇章里,都经常提及一个“忘”字,对此,究竟应该怎样正确理解?该忘掉什么?怎么忘?此中大有深意。在《大宗师》篇里,庄子假托孔子与颜回的对话,谈及“坐忘”的问题,对我们这些后学颇具启示意义。其中说到颜回去见孔子,说自己已经忘掉了“仁义”,忘掉了“礼乐”,自以为有了长进,但孔子却认为还不够。过了些日子,颜回又去见孔子,说自己已经达到了“坐忘”的境界。孔子吃惊地问:“什么叫‘坐忘’?” 颜回回答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意思是说,不知四肢形体的存在,弃却耳聪和目明,分离身形,去掉智慧,和同于大通之道,这就达到了默坐忘我的境地。孔子大为赞叹:“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意谓和同就不会偏执于个人的好恶,顺化则不会拘泥于世俗的常理。你果真成为贤人了!我孔丘愿跟随你的后面学习。
  我们认为,“坐忘”的精髓在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只有摆脱了“形”(自我的形体)和“知”(真伪混淆的所谓知识)的羁绊,才能臻于明道。司马承祯在 《坐忘论》里,作了进一步的诠释:“内不觉其一身,外不知乎宇宙,与道冥合,万虑皆遗。”即要内不感觉到身形的所有,外不知道宇宙万物的存在,唯有与“道”冥冥相合,遗忘掉一切思虑。
  但问题在于既然有了“形”的存在,自然也少不了“形”所带来的种种物欲。对此,司马承祯在《坐忘论》里作了这样的论述:修道的人,也必须要有衣食;事情有不可不做的,物有不能不得到的,就应该坦然地接受它,明明白白地得到它,不要以为会妨碍心智而生烦恼。虽然营求衣食,却没有患得患失之心,这样,有事也成了无事,心态也就平静泰然了。虽有对物的需求,却没有贪欲之心。不贪就没有忧患。形迹似乎同常人一样,心态却不同于流俗。这样的论述,也就把正当的需求与贪欲作了泾渭分明的划分。司马承祯还进一步认为,修道的人应该对“物”作出判断,明白它的需要与不需要,比较它的轻重,知道该放弃与该取得,不是非要不可的,都应该放弃它。这与庄子《达生》篇所说的“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奈何”,确实完全吻合。承认对物的基本需求的合理性,但却摒弃物欲而臻于大道,当是道家的一贯主张。把身外之物看得淡些,让自己的心灵活得轻松、自在些,即使对常人而言,也该如此。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去知”的问题。所谓“去知”,我们的理解是抛开尘世间所有那些真伪难辨的“知”和一切固执与偏见而臻于大道。即让自己的心智始终处于安宁虚静状态。司马承祯在《坐忘论》里这样指出:“心不受外,名曰虚心。心不逐外,名曰安心。心安而虚,则道自来止。”意思是说,心不受外来干扰,就叫作虚心。心不追逐外物,就叫作安心。心灵既安定又虚静,那么,“道”就自然会栖止于你的心间。道教历来认为修真养性的关键,在于保持内心的安适与虚静。尘世中人,自有生以来受到外界的各种影响、干扰,乃至诱惑,就有了所谓的主观意识和形形色色的欲望、追求,此中相当一部分是有悖于“道”的,它往往会形成人的心理扭曲,给人们带来无尽的烦恼。《庄子·大宗师》篇里所云的“坐忘”,“离形去知”,也就是要求我们忘却包括形体和心灵在内的“小我”,融入“道”的“大我”,解脱形体和心智所造成的心理障碍以及由“聪明”所造成的诸多烦恼,真正进入“道”的不受拘限、摆脱束缚的“游于无有”(《应帝王》),“入于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在宥》)的逍遥境界。在《在宥》篇里,庄子还假借鸿蒙之口这样说:“堕尔形体,黜尔聪明,伦于物忘,大同于涬溟,解心释神,莫然无魂。”意即鄙弃你的形体,抛却你的那些机巧与聪慧,连同那些真伪难辩的伦理与身外之物,一并忘却,同那混沌苍茫的自然之气混同一体,解除所有的心结,释放你的精神,使自己浑然处于连魂魄也不知所在的境地。细细品读,觉得这似乎是庄子对“坐忘”的进一步诠释。
  现在,让我们再来看看,“坐忘”,具体地说究竟应该在默坐中忘掉些什么。庄子在《让王》篇里这样说:“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在这里,庄子明白地指出,养护心志、形体和对“道”的追求,都应该注重一个“忘”字,不仅要忘掉对名利的追逐,甚至要忘掉自身形体的存在和内心的一切妄念杂想,进入一种恍惚、缥缈的空忘状态和致静境界。在《天地》篇里,庄子还曾这样说:“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大意是说,忘却身外的万物,忘却自身赖以存在的天地(即大自然),这也就是忘掉了自己。能忘却自身存在的人,就可以称之为真正进入大自然了。我们认为,所谓“忘己”,也就是庄子在《逍遥游》里所提出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中的“无己”。试想,如果连自身的存在都能忘却,哪还有什么丢不下的事物?自然也更不会为尘世间的那些“是非”、“功过”、“善恶”、“荣辱”所累,可以不受任何拘束、自由自在地翱翔于天地间,作逍遥游了。在《庚桑楚》章里,对该忘却些什么,庄子就谈得更具体、周全了。他这样说:“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意、气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意思是说,贯通心志的异变,解除心灵的谬误,排除德行的累赘,疏通“道”的闭塞。高贵的地位、财富、显达、尊严、名誉、利益,这六者都会导致心志的异变;音容、躁动、色欲、辞理、意绪、心气,这六者都会使心态产生谬误;憎恶、欲望、喜悦、愤怒、悲哀、欢乐,这六者都会成为德行的累赘;离去、归就、取得、施与、心智、机巧,这六者往往会堵塞道的途径。在庄子看来,上述二十四类相关的心态,都影响着对“道”的领悟、追求、向往与实践,真心向道者都应该把它们置之脑后,即都属于“忘”之列。而司马承祯在《坐忘论》里则这样说:“学道之初,要须安坐,修心离境,住无所有,不著一物,自入虚无,心乃合道。”很显然,这里所提及的“离境”、“虚无”、“不著一物”,事实上也正是“忘”,忘却庄子在《庚桑楚》里所提及的二十四种相关的欲念、心态。
  至于在《大宗师》篇里,庄子则用寓言的形式,把“忘”与“游”的关系作了具体、晓畅、明白的表述。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互结交成了朋友。说:“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意思是说,“谁能够相交往于无心交往之中,有所作为于无心作为之中?谁能够登天遨游于缥缈的云雾,环绕着升上无穷的太空,相互忘却生命的存在,没有终结与穷尽呢?”说毕,相互注视着笑了,由于心灵的相互契舍,成了知心的好友。从中不难看出,在庄子的思想体系中,“忘”与“游”(自在无碍的“逍遥游”),是切切相关的,没有了“忘”,舍弃了诸多妄念杂想,就不可能挣脱尘俗的羁绊,也就不可能有心灵的自由与超脱,当然也不可能作“逍遥游”!从这个意义上说,“坐忘”当是进入“逍遥”境界的必由之途,也可以说是必须具备的思想前提。
  综上所述,我们所得出的结论是,“坐忘”的深层次内涵,在于通过“坐”的沉思默想,进入“忘”的境界,达到“解心释神”与“致道”的终极目标。所谓“解心释神”,我们的理解是要求世人从自我的内心深处自觉地解脱与自然本性无关的诸多精神上的烦恼;而“致道”则是怀着一颗透明澄澈的心,以求道德上的升华,最终达到“逍遥”的至高境界。
  《坐忘论》中,司马承祯这样说:“且身与道同,则无时而不存;心与道同,则无法而不通。”让我们的“身”与“心”,都能与“道”相同吧!
  (作者单位:浙江新昌县道家文化研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