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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间,永琰随朱珪在上书房已度过四年时光。四年中,二人朝夕相处,感情已超过师徒了。永琰对朱珪的感情,似乎赶上了对乾隆的感情。步入老年的乾隆更加专制,贪图享受,对皇子们也更加严厉。特别是永琰是他内定密绒的太子,对他的要求,几乎达到了苛刻的地步,在永琰面前,没有了早年时做父亲的少有的温情的一面,而只有威严了。因此,永琰比以前更少了天伦之乐。永瑆年岁已大,和自己来往渐少,绵恩在宫外管着军队,已升到九门提督,事务繁多,和自己交往日稀;母亲又已病故。父亲如此高高在上,不能接近。特别是和珅受宠以后,皇帝的身边似乎只有和珅一人了。好在永琰娶了个温柔多情的贤淑贞正的妻子,使永琰倍感家庭的温馨。在上书房中,朱珪温厚中正,对他悉心栽培,在感情上,似乎弥补了残缺的父爱。因此,永琰的感情中,没有什么空白,也正因为如此,永琰对喜塔腊氏和朱珪的感情深深如海。 五月,骄阳似火,天气酷热。上书房里却很凉爽,永琰特别喜爱这几间书房,细细再看,五楹书室,不雕不绘,在这里整日学习书史,游艺于诗文,或临摹法贴,真是恰然自得。永琰常想:这五间屋子要永远是我的该多好。于是向朱珪道:“师傅,在五楹书室中,真正惬意恰然,我想为它题一斋名,师傅看这书房叫什么好呢?” 朱珪道:“勤学者有余,怠者不足,有余可味也,可名此书房曰日‘味余书室’。” 永琰想“余”之义可谓深广了,民生在勤,勤则不匮,禹惜寸阴,晋陶侃说众人当惜分阴,为学者可不勉哉!为政者可不勉哉!于是对朱硅说道:“弟子明白了,师傅是教我终生勤勉不辍。” 朱珪点头道:“人生在勤啊。天下的一切事情,都在这‘勤’字上。” 永琰听了朱挂这句话,不觉泪流满面,道:“我到上书房学习的前一天——那时我方六岁,正是正月十五,母亲把我叫来,嘱咐我的也是这样的一句话,如今母亲的音容笑貌历历如在目前。” 朱珪激动地道:“你没有愧对你母亲,令皇贵妃娘娘若地下有知,也应含笑九泉了。你不妨以《民生在勤论》为题,作一篇文章。” 永琰提笔写道: “民生在勤,勤则不匮。自天子以至庶民,成知勤之为要,则庶政修而万事理矣。人日习勤芝则日近善实,日习惰驰则日近于恶也。如其不勤,则为学者安于下流而不能上达,为治者情于事功而庶政怠荒,欲求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可得乎?故勤者夫人所当勉者也。若农夫不勤,则无食;桑妇不勤则无衣;士大夫不勤,则无以保家;公卿不勤,则无以伤治:其害奚胜言哉?书曰:惟日孜孜,可不戒与?可不勉与?” 朱珪看罢永琰的文章,暗暗点头,内心充满了神圣庄严的感觉。 永琰又问道:“老师,人非神仙,过错难免,怎样才能不犯或少犯过错呢?” “做到‘俭’和‘慎’即可。诸葛氏说:‘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孔圣人说:‘以约央之者鲜也。’俭约可以培养人美好高洁的德行节操,做到了俭约,犯过错就非常少见了。御孙说:‘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奢侈浮华必然带来国家的灾难和个人品德的伦丧,国家便会衰败,社会便会寡廉鲜耻而追求金钱享乐。所以孔圣人说。‘与其奢也宁俭’,王爷,你对孔圣人的这句话是怎样理解的呢?” 永琰想了想到:“创业之始,皆有朴素之质,先民都崇尚节俭,不务浮华。可后世之人,踵事增华,变其本而加后,竟奢靡之习,忘节俭之风,实在是忘本啊!移风易俗,拨乱反正之道,莫善于俭也。” 朱珪心内一震,又复一喜。细酌永琰话的意思,分明是指责乾隆皇帝的肆意奢华,又分明有意在以后拨乱反正,分明这十五阿哥早已留心世事,似乎也意识到未来的储君是他了,看来,永琰已经做到了“慎”字。 永琰见老师思考着什么,又道:“老师说的‘慎’,学生看来比孔明的‘静’含义更丰富,老师解释一下好吗?” “要做到‘慎’,首先要‘静’,唯有‘静’才能潜心审察事之端倪及趋势,触摸到物的本质和奥妙所在;唯有‘慎’才能‘明’,唯有‘明’才能‘断’;唯有‘慎’,才能虚己以待,如积柔水,即可润万物亦可破一切阻挡。‘慎’决不是优柔,而是果敢。” 永琰道:“师傅教我四年,学生今天把所学的概括为四个字:仁、勤、俭、慎,不知当否?” “是啊,这四个方面你都已经做到了,只是其中的‘仁’最难把握,不可失之偏颇。”朱珪心潮澎湃,他为他塑造了一个英明伟大的灵魂而骄傲自豪。 永琰道:“师傅能再说一说‘仁’吗?” “追求社会大同、天下为公的人,才是心中有‘仁’的人,——你背一下《礼记》中的‘大同’那一章。”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份,女有归……” 永琰与朱珪朝夕讲求,涵濡德义,度过了他人生中的美好时光。 悲苦伤心总是永伴着愉快欢乐。四十五年三月,永琰从家庭与上书房的快乐巅峰中跌落下来。四十四年十二月由侧福晋刘氏刚刚生下的皇长子,在此时夭折了。这对刚过二十一岁的永琰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可是,正当永琰沉浸在悲哀之中的时候,他的恩师朱石君又要离开了。 圆明园的春天虽然桃红柳绿,莺歌燕舞,但永琰的心里却是一片凄风苦雨。上书房内,永琰满含着泪花道:“真舍不得师傅走,可是分别又是不可避免的。我只盼望着我们团圆的日子。” 朱琰道:“我这次外出为官,肯定不会只是三年两载。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殿下……”朱珪也哽咽起来,道,“我不能再侍奉殿下了,我送你《五箴》就当是我临别的礼物。”朱珪提笔写下《五箴》道: “养心,敬身,勤业,虚己,致诚。” 永琰道:“这《五箴》,应是我一生的座右铭。” 自春到夏,皇子皇孙仍在圆明圆勤政殿旁的上书房中读书。永琰在上书房中,自朱珪走后,再没有改添别的师傅。 这一天,他拿了一本《贞观政要》,很快全身心地投入到书中。不知看了多长时间,忽然,一只小手捂住了扉页,永琰转头一看,见是十妹和孝公主,忙抱起她笑道:“真调皮。” “十五哥,我叫你好几声了,你总不理人。” 永琰道:“哥哥没有听到,该打。”说看拿起十公主的手打在自己鼻梁上。 两人在上书房里戏闹起来。 十公主是乾隆帝最小的女儿,是他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乾隆帝对十公主的疼爱超过了任何皇子皇孙。这不仅仅是因为乾隆快到了七十岁而生下此女,老来捧珠,自然珍爱;更重要的是,十公主活泼可爱,正好填补了老年乾隆的情感空白,让他享受到天伦之乐。皇后早逝本来就是给他留下终生的遗憾,母亲去世后,一些心里话再也找不到人说,晚年宠爱的妃子魏氏可以和自己作情感心灵的交流,但在四十年就已经薨逝了。平时他对儿子们过于严厉,严厉得近乎苛刻,所以儿孙们对他多是敬而远之。十公主聪明伶俐,活泼可爱,整日绕在膝旁,给了他无限的温馨和天伦之乐。每当一抱起十公主,乾隆帝所有的烦恼,所有的疲惫,倾刻间就会化为乌有。所以乾隆无论到什么地方总是带着她。 宫中的人也都喜爱十公主,这却不是因为她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而是十公主确实讨人喜爱,尤其是永琰。平时,十公主像个男孩子,好与哥哥及侄子们在一起玩耍,可是乾隆帝的心里,只有两个人带她他才放心,一个是永琰,一个是和珅。而永琰,在宫中极为寂寞,带妹妹玩耍又不受父皇训斥反受到鼓励;特别是长子夭折后,永琰似乎把爱儿子的感情都转到了十妹身上。 永琰抱着十公主刚走出上书房,一个声音叫道:“十妹。” “十七哥。”公主叫道。 乾隆的这个老儿子十七阿哥永璘,早看见十妹到了十五兄的房中,心里像长了草一样,哪里还能安静下来。看十公主和哥哥出了门,忙走出上书房。平时,十七阿哥最会说,所以十公主挺喜欢他,可就是父皇不让她与十七哥在一块儿,现在看见十七哥来了,十公主道;“我们去粘知了去。” 永璘高兴非常道:“好,快走,不过,不要带太多的太监、宫女。” 不料永琰厉声道:“永璘!” 永璘如被当头倒了一盆冷水,立时站在那里不动。永璘最怕的就是这个同母哥哥永琰,父皇有时还迁就他,就是永琰对他一点也不客气。永璘见永琰虎着脸,只得悻悻地回到上书房,十公主道:“十五哥,你不让十七哥玩,你给我粘知了。” 永琰道:“好,我带你去。” 女儿中,只有十公主才可以到上书房去;儿孙中,在上学时间只有和十公主在一块玩耍才不会受到训斥。 此时乾隆帝正好来到上书房门口,永琰忙向乾隆请安,乾隆道:“刚好,我有一些事要做,你带她去玩去吧。” 永琰道:“我们到丁香堤去粘知了。” 乾隆笑道:“你回到童年了。” 永琰道:“小时候,我从来也没有粘过知了。” 乾隆帝不无深意地说:“宫中的人倒向往平民生活。” 永琰拿了根竹竿,竿头用刀劈开,再用一细硬的小棍撑开,然后捆缚结实,让太监们拿到不知什么地方给网了些蛛丝,这时永琰才带着十公主来到丁香堤。丁香堤上栽了些柳树和白杨,这是知了最喜栖集的树木。永琰粘了几个后,十公主高兴得又蹦又跳,把知了装在盒子里,便自己要拿着竹竿粘,永琰把竹竿交给她,她两手擎着,竟真的粘着了一个——虽然有永琰的帮助。十公主高兴地叫着,连旁边的宫女和太监们也乐起来。 恰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十公主——”声音虽不大,可十公主听了这声喊,“拍”地把盒子、竹竿一扔,飞奔着向前。 永琰一惊,心道:“是谁竟然这样讨十妹的喜欢!”放眼望去,见远远地有一个人向这边跑来,永琰倒吸一口冷气:“是他?” 来的人是和珅。 乾隆已六十多岁,过去的老臣一个个相继去世,朝列中出现的,多是新面孔,诸皇子皇孙对自己多是敬而远之,亲情甚少,后妃又皆色衰。因此乾隆虽为帝王,却甚为孤独。和珅到他身边后,刻意奉迎,乾隆帝顿时增添了许多欢乐。和珅不仅中外大事奏对称旨,在生活细节上更令皇上满意,皇上腰疼他便去为皇上捶腰,皇上背酸他便去为他揉背,皇上要吐口唾沫,他连忙把痰盂拿到皇上跟前,皇上要是吐粒瓜子,他会立即伸手接住。时常,和珅似已忘了君臣礼数,竟开几句不俗不雅的玩笑,令皇上开怀大笑。乾隆帝极好作诗题字,和珅便跟着唱和,总是让皇上赞叹不止。 没有两个月的时间,和珅便被提拔为户部左传郎任军机大臣,之后步步高升,做了内务府总管大臣,崇文门税务总监,御前大臣,户部尚书,协力大学士,而仍值军机处。 十公主扑到和珅怀里道:“相公,你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好想你呀。” 谁也不知为什么公主叫和珅为“相公”。连乾隆也问为什么这样称呼和珅,公主道:“我喜欢这样叫嘛。”. 和珅抱着公主道:“在云南的两个月中,我也时时惦着你呀。” “给我带什么回来了?”每次和珅出门,绝不会忘记给公主带上点什么回来。 和珅答道:“马上就知道了。” 和珅抱着公主来到湖水中央镜殿前的草地上,乾隆正在逗弄着一对凤头白鹦鹉,十公主急忙从和珅怀里滑下来跑过去道:“这是相公给我的。”乾隆笑道:“还有谁和你争呀。”不料鹦鹉学音道:“还有谁和你争呀。”公主欢呼雀跃,乾隆与和珅冲开怀大笑。 过了一会儿,和珅走到公主面前道:“还有一对比这更好玩的鸟。” 公主瞪大眼睛道:“在哪?” 和珅往右边一指,公主惊呼起来,那是一对孔雀,其中的一个正在展翅开屏,公主又是一阵阵地欢呼…… 乾隆帝把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向和珅道:“你随朕来,朕有话和你说。” 和珅急忙扶着皇上,进了殿内。皇上坐下后,和珅为他捶过腿,又为他按摩着肩背,道:“万岁,有什么事要和奴才说。” “十公主叫你‘相公’,朕看,这‘公’可能就是‘公公’的意思。” 和珅急忙跪倒道:“万岁,奴才绝没有这样想。” 乾隆道:“是朕这样想,既然她都叫开了,那就不要改口了吧。朕想,你的儿子与她同岁,就让他做朕的额驸吧。” 和珅忙叩了几个响头,流泪道:“皇上对奴才如同再造,奴才做狗做马虽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皇上对奴才的深思啊。” 第二天,乾隆帝颁旨,赐和珅子名丰绅殷德,指为十公主额驸。 永琰从上书房出来,猛听到十妹与和珅子丰绅殷德定婚的消息,头晕目眩,怔在那里。初时,太监们没觉出意外,过了好长时间见他目光直直地,身子似僵住了一般,于是走上前来轻声地叫道:“十五爷——十五爷——”不料陡然间永琰大喝一声“混蛋”,一拳正打中一个太监的眉眼。太监们魂飞天外,不知永琰从哪里来的怒气,又听永琰喝道;“都滚!”太监们也不敢离开,都一齐跪在那里,恰好福安从此路过,忙跑过来指着那个界眼流血的太监吩咐道:“你们几个快把他扶走——你们还不赶快离开。”福安看了看永琰仍是一脸的怒气,心里十分惊讶,因为这不是永琰的性格。大惊之余,仔细思忖,心里豁然开朗——是为皇上与和珅结为亲家之事——一定是为这事了。福安也不去管永琰,让侍卫们远远地跟着,转身急忙来到天地一家春,让宫女把永琰的事转告给喜塔腊氏。 喜塔腊氏带着宫女急忙来到上书房门口,见永琰已离那里走到湖边,喜塔腊氏走到他身边说:“这里倒凉爽得很。”永琰见福晋来了,惊讶道:“你怎么来了?”喜塔腊氏莞尔一笑道:“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永琰并没有笑色,一脸的凝重,喜塔腊氏道:“有什么心事非要和湖水说,连我也不愿倾诉?”永琰仰天长叹道:“天也不晓得我的心思。”喜塔腊氏道:“但是天却不像你这样,你看那西边的太阳,就要沉没了,他仍然红灿灿的微笑着,因为他还等待着明天的升起。为了明天,他要乐观地面对那黑暗的一切,为了明天他静静地微笑着,没有了微笑,他就无法面对眼前的黑暗,也就没有了明天。” 二人在湖边慢慢地走着,天上的月亮出来了,星星出来了,与他们一块同行。走着走着永琰忽然道:“我饿了。” 不料,永琰打的那个小太监恰好是乾隆的内侍。两天没有见他,乾隆问身边的太监,他们都支支吾吾。乾隆看出蹊跷,问道:“你们不要欺瞒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快讲出来。”太监看遮掩不过去,于是就把永琰打人的事说了出来。 乾隆帝叫来福安道:“前天十五阿哥行为反常,你在跟前,你说他到底为了什么?” 福安道:“回万岁,依奴才看,十五阿哥刚出书房,骤对夕阳,似有感悟——那日夕阳格外红艳灿烂,把天地乾坤照得红彤彤光亮亮,十五阿哥沐浴在阳光之中,不免诗兴大发,此时小太监反复让他去用膳,他焉有不怒之理。” “他怎么会请十五阿哥用膳?” “他是受福晋宫中宫女的托咐,让他代为转告的。——这小太监确是无辜的。” 乾隆想了想福安的话,确实有道理,忍不住连连点头,想了一会道:“虽然在诗兴大发之时,在灵感到来之时,最烦有人打扰,但是也不应把小太监打成那种样子。看来他的情性还是有些不对。” 福安道:“奴才没想到十五阿哥孱弱如此,竟有那么大的力气。可能因为上书房中自师傅走后,他不免寂寞,情绪有点烦躁。” 乾隆忙道:“你看十五阿哥身体不强壮吗?” 福安道:“其实也很强健,只是在书房中呆久了,成了书生,显得文弱。” 这句话一下子触动了乾隆的心事,他最怕皇子皇孙们沾染汉文人习气,失去满州人勇武的传统和体魄,何况永琰是他内定密绒的太子。可是,一二十年把他们关在书房里,能不变得文弱吗?乾隆的心中酝酿着一件事情…… 在圆明园的镜殿里,乾隆帝招来福安,摒退所有的人说道:“朕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大事让你去做。” 福安道:“皇上有什么吩咐,奴才虽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乾隆道:“你已跟我几十年,现在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朕本应让你享几年清福,可朕思来想去,此事非你莫属。” 福安道:“万岁,是什么事?” “随十五阿哥去找木鱼石。” 福安内心一震:这是天大的责任啊!他不由愣住了。 乾隆道:“你不愿去吗?” 福安忙跪倒于地道:“万岁如此信任奴才,奴才感激不尽,奴才绝不辜负皇上一片苦心,一定会带回一个强壮坚强的十五阿哥。” 乾隆道:“朕想了很久,也只有你去朕才放心,这一点你自己也明白。不过,你虽心细如发,又是武林高手,但此行责任过于重大,朕又为你物色了两位侍卫做你的帮手,他们都是武进士出身,有你们三人随行,朕想是万无一失了。” 当日,乾隆召来永琰及福安、两侍卫道:“永琰性情暴戾,竟至无故殴打太监,本应禁闭严惩,朕念在永琰往日并无过错,更为了他今后好好做人,特遵循我满州遗风,命永琰带福安、义隆、尔森去寻找木鱼石,一路上决不能暴露身份,违旨者斩。明日朕即颁旨天下囿禁永琰,隔离宫中,以此来掩盖真相。此次寻找木鱼石之事,只有朕及你们四人知道,除朕及你们四人外,若有一个人知道此事,你四人定斩不饶。” 次日,乾隆召来皇子皇孙和王公大臣们,下旨说:“永琰无故殴伤太监,任性妄为,朕已著人将他逐出本宫,到别处监禁隔离,派专人严加看守,以示惩戒。若有为永琰之事求情探问者,格杀勿论。” 皇子皇孙们吓得哆嗦,王公大臣们个个震惊骇异,只有和珅暗自高兴。 喜塔腊氏获悉永琰被监禁隔离,五内俱焚。 永琰等四人易装离开了圆明园,悄悄地出了北京,根据乾隆旨意,永琰必须由直隶入山西越陕西再到甘肃,然后北折由蒙古而东进长白山,历东北数省然后回京,并交给四人一个路线图,必须沿此图规定的路线行走。 木鱼石又叫木变石,满语称“安倭阿”,传说这种石头极其精美,更神奇的是敲着它便会唱歌。它的歌声能给勇敢者以智慧,使懦弱者充满勇气和信心。 永琰一行四人出北京后,往西进入房山县境,一路敲敲打打,哪里有唱歌的石头!永琰知道这是父皇在借故惩罚他,除此之外,似乎还有更深的含义。可永琰却不愿再想下去了。而福安一开始便洞察皇上的用意,皇上是要锻炼这个未来的君主啊!皇上此举,分明是把十五阿哥当成大清事业的继承人了。 一天,四人出房山县,过紫荆关,绕过沫源城,在太行山中往西行走,一个个渴得舌干唇裂,看看红日西坠,也寻不到一条小溪,一方池水。永琰道:“今后可要带足了水,至于干粮少带一点倒没有什么。”福安拿出罗盘测了测道:“我们加把劲吧,这里距灵丘县城不远,一定会有人家。”于是四人又重新振奋精神,加快了脚步。 果然,翻过一个山头,往下望去,壑谷之中藏着几间草屋,草屋之上,炊烟袅袅。四人大喜,往下狂奔。到草屋前,见荆条织篱圈成个院落,三间草屋并没有关门,草屋的左手还有一间小土房,这就是厨房了。福安走上前去,刚要说话,不料厨房里的人个个扔下饭碗面如土色,跪倒在地后再也不抬头。福安道:“我们并无恶意,是投亲行路之人,迷了路径,渴了一天,没有找到一滴水,现在特来叨扰乡亲,讨一碗水喝。”说罢,下跪之人神情稍为安定,福安见跪在地上的共有四人,一个老者已五六十岁,一个小伙子二三十岁,一个年轻的妇人怀里有个孩子。 听了福安的话,老者抬起头来,看眼前的几个人神情,像是温厚的人;又见他们个个嘴唇干裂,疲惫不堪,并没有一点张狂的意思,渴得如此,屋里现放着水,可几个人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看来这几个人是规矩人。老者这才说话道:“几位爷,请进堂屋,这里太小,老儿为你们准备吃的去——开水没了,那里的凉水,你们少喝点,我们马上就烧。” 永琰道:“拿水来。” 福安拿起一个碗,看那锅里有些青菜汤,盛了一碗,来到永琰跟前道:“金少爷,还是喝这菜汤好。”永琰接过,一仰头,一碗汤倒进肚里,看看福安和侍卫还站在那里,道:“你们还不快讨点水喝。”义隆和尔森得了这句话,忙跨入厨房,干脆把头埋在缸里喝个痛快。只有福安仍然没动,见永琰喝完,忙又盛了一碗递与他,这才自己走到缸前。 主人见四人喝好,道:“请到堂屋去吧。” 四人进了“堂屋”,永琰面南而坐,福安等三人侍立,永琰道:“三位坐下吧。”三人齐声道“谢金爷”,这才坐在凳子上。 老者道:“家中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请四位爷原谅。” 福安从怀中掏出一些碎银子,放在案上说道:“请尽量给我们做得好一点,我们实在是饿了。另外,今天还想在这里叨扰一晚,请多烧点开水。这些银子不成敬意,请大哥收下。” 老人也不多说话,收过银子,转身去了,不一会儿端来热水。永琰和几位都烫了脚,把血泡放了,涂上带来的云南白药。这时那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已把饭菜摆上桌子,桌上有主人刚杀的鸡,并且居然还有一坛酒。四人围在桌前,斟了酒。福安道:“老哥和后生一快坐下吧——我们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呢。”老人还要推辞,福安把他们拉到桌旁道:“哪有主人不陪客的道理?” 老人和年轻人坐下,酒过三巡,老人说他叫李文敬,小伙子是他的儿子,叫李明东。福安也介绍了他们的来历道:“我们随我们家主人金少爷到灵丘投亲,不想在山中迷了路。我们三人都是金少爷的家人。”福安见气氛和缓了许多,呷了一口酒道:“这荒僻的山中,竟有这种好酒,实在想不到。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我们刚到这里时,你们极为惊慌恐怖,不知为何?” “我们以为你们是官府中的人。”那小伙子李明东道。 福安看李文敬,他听了儿子的话,浑身一颤,拿眼角示意儿子不要说话。李文敬道:“小儿生在山野,无知妄说,请各位不要见怪。” 义隆是个直性子,心直口快,不由地说道:“恕在下冒昧,在下看你谈吐举止并不是山野之人,听你口音也没有半点太行山的味道,想你们大概是从保定来的吧?” 老人听了义隆的话浑身又是一颤,又看一眼这几位客人的神情,并无半点不善的意思,便道:“老儿想几位是从北京来的吧?” 永琰笑道:“你说的是,适才我的家人多有冒犯,请你原谅。不过我的家人说的恐怕也是实情,我想问一问明东,为什么官府的人会让人吓成这种样子?” 李明东看来不像他的父亲那样会藏心机,说道:“我们确是从保定来的,从保定逃到这儿的。” 李文敬见已瞒不住,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让他说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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