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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空负一身才华,还是才华误了我? 牢房的门吱呀响了一声,是福长安戴着锁镣进来了。福长安扑向和珅,和珅紧紧拥住福长安,泪流满面道:“是我连累了你,误了你。” 福长安紧紧地抱着和珅,不愿松开。衙役把他俩扯开,令福长安跪倒在地上。 和珅拿起白练,把它措于梁上,微笑着对福长安道:“你望着我,要微笑,不要悲戚。” 和珅站在那里,虽已五十整岁,但面如美玉,光洁白皙,二目炯炯,神采奕奕,欣长的身躯笔立亭亭,如玉树临风。 福长安哭道:“我生前追随你,死后也一定不离你的左右。” 猛然间,和珅拿过纸笔,作诗一首道: 五十年来梦幻真,今朝撒手谢红尘; 他时水泛含龙日,认取香烟是后身。 写罢,引颈套上白练。 嘉庆帝从殡殿回到上书房,太阳已经给紫禁城里的城楼及大大小小的宫殿镀上一层金色。天空蓝蓝的,犹如深山幽谷中的湖水,澄明清亮。 嘉庆帝的心情如澄明的天空一样,亮堂了许多,他像朱珪说的那样,立即全身心地投入到政务之中。他又回想起朱珪在来京途中遣快马送来的奏折上的话,做君主的要内心中正,身先节俭。是的,必须首先从自己做起,他也已经这样做了,几天前,他已经发了不准呈进宝物的谕诏,现在他决定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他想起去年五月都尔嘉曾就叶尔羌采玉的事上折和珅,而被和珅压在军机处的事来。他命军机处立即刻寻出原折送到彻前,见奏折中写道: “叶尔羌之玉或是采自大泽,每过秋分,采玉人需浸入冰冷的水中用脚去探;或是采自大山,采玉人需骑牦牛身背大铁钉及巨绳攀援上山,纳钉悬绳,然后将玉一块块凿下,再用悬绳徐徐吊下。这些玉石,大者重逾万斤,次者重八千斤,又次者重三千斤。和田玉的开采略容易些。但这些地方距京师十分遥远,每搬运一块玉石,要动用几百匹马,沿途或泥沙或丘陵,每日仅行数里,且这些浩浩荡荡的队伍招摇而过……” 嘉庆帝看到采玉搬运如此辛苦,即刻通令军机大臣道:“这事全怪和珅,朕若早知此事,断不会劳役回众。你等速谕运解玉石的大臣,无论到何处,都要把玉石抛弃路旁,只是采玉及运送玉石的回民伯客,酌情赏赐。” 董诰曰:“皇上圣明。但是,据臣所知,从乾隆四十三年起,朝廷规定玉石由官方开采,不准当地人私开,更不准其售卖,朝廷还在那里派兵设卡,日夜守护监视。售卖玉石本是当地人的一项丰厚收入,这样,玉石全被朝廷所有,百姓岂不心存埋怨?” 不待董诰说完,嘉庆帝道:“君上所贵者人心,玉不能吃不能穿,朕怎能喜欢这无用之物。那些官员禁止民间售卖开采,表面上是要禁偷漏,暗地里肯定是借此营私肥己,此等事情,只能养贪败性,现即撤去官兵哨卡,令百姓各自采摘。朕所贵者,是回民生活幸福,边疆宁静,那些玉石粪土不如!” 嘉庆这番话一说,在场的人无不激动振奋,乾隆崇尚奢华的风气,有希望扭转过来了。正月十五皇上刚刚下谕禁呈宝物,十八日杀过和珅后,这十九日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抛弃大玉,看来皇上改换奢靡风气的决心是坚定的。 但是,成亲王永瑆的心内,像被猫抓的一样,这么大的一块玉抛在路旁,太可惜了!于是道:“皇上,以后这大玉不采不运也就罢了,可是现在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已经运到陕甘,可谓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抛弃岂不可惜,况且那块大玉不运就算了,那块小的,不妨运回。” 嘉庆帝问内务府大臣道:“小的那块玉有多重?” 缊布道:“七八千斤。” 嘉庆帝道:“运回七八千斤的大玉,要动用几百匹马,沿途扰扰攘攘,运回这么个无用之物,劳民伤财,运它干吗——”嘉庆帝深知十一兄贪财的性格,便说道:“十一兄如果想运也可以,但是路上的一切费用都由你自己开销,若动用朝廷或地方一文,即以违制抗旨论处,决不宽贷。” 永瑆忙道:“我只是觉得扔了可惜,哪里是贪那块玉,不运也罢。” 嘉庆帝有关抛玉及撤除哨卡等等的谕旨发下去之后,北京的珠玉之价,骤降十之七八。 刚刚处理完玉石的事情,嘉庆帝问道:“审理王三槐的事有没有进展?” 王杰道:“回皇上,这王三槐自来京至今,对审问他的话只回答四个字:‘官逼民反’。” 嘉庆帝心想:此语不无道理。于是道:“把王三槐提到军机处,朕要亲审。” 王三槐是由勒保诱捕而解送至京的。 勒保字宜轩,费莫氏,满州镶红旗人,大学士缊福的儿子,永保的哥哥。乾隆六十年,勒保任云贵总督时,苗疆不靖,福康安往讨,勒保赴军安抚。嘉庆二年,贵州南垅洞洒寨王囊仙与当丈寨韦匕绺须,一起反叛清朝,勒保前往镇压并且平定了叛乱,被封为威勒侯。 嘉庆二年,宜绵继永保及惠龄而做了第三任征剿义军的统帅,总统诸路军马,干了将近一年,没有什么起色。于是朝廷四易剿匪统帅,任命勒保做第四任总统并任四川总督。 勒保上任时,白莲教义军中力量最强大的一支队伍襄阳义军已经基本上被歼灭,王聪儿、姚之富已跳崖牺牲。襄阳义军覆没后,白莲教义军集中于四川,而诸路起义军中,数白号王三槐。青号徐天德的力量最为强大。于是朝廷今勒保率中军征剿王三槐和徐天德,令额勒登保、明亮专剿张汉潮和刘成栋,令德楞泰专剿高均德、李全,并会同惠龄、恒瑞、专剿罗其清、冉天俦。宜绵专守陕境,毋使川寇人陕,景安专守楚境,不使川寇人楚。 勒保急于立功,请来罗思举和桂涵,他俩曾夜袭襄阳义军而削下王聪儿的一只“莲勾”。他二人本是江洋大盗,如今做了乡勇头目。勒保把他二人招来后,打仗时让乡勇在前,满州军在后,一开始一连打了几个胜仗,可是勒保奏捷朝廷时,都冒为己功;罗思举和桂涵见自己伤亡惨重,又没有功名,不免懈起气来。于是勒保对义军便一筹莫展,只是跟在王三槐等人的屁股后面转悠。嘉庆三年七月,乾隆帝连责勒保劳师养寇,勒保焦虑之极,日日和心腹商议,希望寻出一个法子。 一天,一个幕僚叫作刘芝田的说道:“大帅若是捉住了王三槐,岂不是天大的功劳?” 勒保道:“这个自然,我追了几个月,不就是想把他捉住吗?” 刘芝田道:“署理广元县知县刘清,极得民心,四川百姓称他为‘刘青天’,贼匪为百姓时,知道他的名声,作乱后若遇到刘清都是尽量避而不击。二年春天,徐天德的舅舅王学礼被擒,声言徐天德与王三槐都有归顺朝廷的意向,当时总督宜绵派刘清前往招抚王三槐,遍历诸贼垒,贼匪对刘清酒食相待,迎送恭谨。刘清宣示招抚的意思,王三槐随刘清到了宜绵的大营,不料众官员都对其不恭。王三槐机警过人,连夜逃出大营。后来王三槐、徐天德等人再也不肯出降。现在,总统派刘清前往招抚,着王三槐再到大营……” 勒保道:“让我再筹划周全些。” 刘清奉命带着随员刘星渠来到勒保大营。 勒保道:“朝廷剿匪已经三年,损兵折将,耗费军响,至今仍没成功,若能招抚其头目,贼势自然衰减,也可免动干戈,残害生灵。老兄大名鼎鼎,连贼人也敬惧你的名声,现在请你代我去王三槐处走一趟,传达朝廷招抚的意思。如果王三槐肯归顺,我决不会亏待他。” 刘清道:“下官前次去招抚,宜帅言王三槐实是想探视我军形势,前后态度不一,致使王三槐等绝了投顺的念头。今番我再前往,恐怕只是徒劳。” 勒保道:“我是真心实意招安,请你把我的意思,朝廷的意思传达给他们,若此事成功,实在是国家之福、百姓之福也。” 刘清再也不好推托,于是带刘星渠来到安乐坪王三槐的驻地。王三槐忙到寨外迎接,奉刘清上座。刘清道:“我知道王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但正因王兄是人中俊杰,当知道凭恃轻军弱旅与朝廷对抗,势难久立;何况你争我斗之中,生灵涂炭,百姓苦甚。现在,朝廷诚意招抚,勒大人为人忠厚,王兄正可弃歧路而赴康庄大道。况且此举即使不为自己,也是为百姓、为四川父老也。” 王三槐动容道:“去岁我曾随刘大人到清军大营,真心实意想归顺朝廷,可是却被慢待。小人看那样子,必是有诈,忙偷跑出来。今番前去,这勒保大人若像旧总统宜绵,我不是生生送死吗?” 刘清道:“你尽可放心,勒大人心诚意恳,亲口向在下说,若你归顺,必厚待于你;况且有我担保,你还不相信我吗?” 王三槐道:“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那些做大人的。” 刘清道:“若你信不过我,请你前去大营,我在这里做人质,如何?” 王三槐道:“小人怎敢如此?我愿随青天大老爷前往,但若是您肯留下随员在这里,那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冷天禄慌忙对王三槐道:“大哥不要听他胡说,相信谁也不能相信官府、相信朝廷啊!官府与朝廷,那是猪狗不如,哪有真话,他们向来是最无信义的。” 王三槐道:“以刘青天的声名信誉,他还能诱我不成?况且,若我见到事有不测,会相机行事的。” 冷天禄笑道:“大哥,此番他们必定作了周密打算,何能如前次那样轻易脱身,大哥——官府中人的话是连放屁也不如的呀!” 王三槐竟不听冷天禄的话,与冷天禄挥泪而别。 王三槐随刘清刚过军门,即被拿下。任刘清如何苦苦哀求,勒保这只久饿的恶狼,岂能吐出口中的肥羊,更不管刘清的随员还在做着人质。 刘清仰天长叹道:“服天者,唯信义二字,如此无信无义,玩弄小人伎俩,能让天下臣服乎?” 勒保既得王三槐,急忙向朝廷报捷,哪里提到刘清的名字? 太上皇闻报,欢喜非常,和珅也趁机邀功请封,太上皇授意嘉庆帝发下谕旨道: “据勒保奏,攻克安乐坪贼巢,生擒贼首王三槐,朕心深为喜悦,着晋封勒保为威勒公。伊弟永保前因剿匪不力,革职逮京,交刑部监禁,现并加恩释放,以示权衡功罪,推恩曲宥之意。” 现在,和珅已被绞杀,嘉庆帝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处理军队的事情了。 嘉庆帝望着跪在地上的王三槐道:“你个刁民贼寇,本是个生员,却不守本分,为何造反作乱?” 王三槐道:“皇上此言差矣。自古官逼民反,我们小百姓,哪个不思安居乐业?可是那些官吏却如狼似虎,残害生灵;他们贪得无厌,敲骨吸髓,你们的一位亲王曾写过一首《南阳民苦》,想皇上必定是读过了。就如达州知州戴如煌,驱使前役五千,横行城乡,无钱就是‘教匪’,有钱他才放人。他不仅勒索无厌又强奸掠夺民妇,百姓朝不保夕,妻离子散,不造反就没有生路,这能是百姓不轨吗?至于湖北的常丹葵,与戴如煌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其余大小官吏,带兵将官也皆如此。你做皇上的,不责问你那些官吏,反倒捉拿我们这些受害的人,请问,国法何在?” 嘉庆帝被他抢白得头脑发紧,硬着头皮又说道:“难道四川就没有一个好官吗?” “好官也是有的,就一个刘青天。” “哪个刘青天?” “就是四川人人都知道的广元知县刘清。” 嘉庆帝头脑又是嗡地一声,心想,全四川的人都知道有个刘清,而朝廷知道的又有谁呢? 嘉庆帝又问道:“刘清之外,就没有别的好官了?” 王三槐道:“刘青天外,要算巴县老爷赵华、渠县老爷吴桂还是个好官,此外,再没有了。” 嘉庆帝再也不能理直气壮,道:“纵然如此,你是读书之人,应懂大义,使下情上达,相信朝廷,怎能谋反作乱,甘当匪徒?” 王三槐气愤已极,怒目视看嘉庆帝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朝野尽是背信弃义之人,哪一个有信?哪一个有义?——我们是匪徒,你们是什么?” 嘉庆帝怒道:“大胆狂徒,怎能如此放肆无礼?” 侍卫们刚要掌嘴,嘉庆帝道:“不要打他,看他的样子还有话说,让他说完。” 王三槐道:“前年,刘清到我们营中招抚,说是朝廷旨意,宜绵总督的差遣,我和徐天德以礼相待,把刘清当成贵宾。我亲自随刘清到宜绵大营,但营内官员都慢怠无礼,甚至诬我偷袭大营。我视他们毫无诚意,得间逃出。这一次,又是刘清到了安乐坪,我们对他没有丝毫责怪,诚心诚意欢迎他。他又陈说了朝廷招安的意旨,同时说勒保不同于宜绵,为人宽厚。于是我又亲自随刘清到了清军大营。可是,我刚一踏进营门,就被早已埋伏在那里的兵士捉住。试问,你们的信义何在?”王三槐看了嘉庆帝许久,见嘉庆帝坐在那里脸色煞白,一句话也没有。许久,王三槐又道:“听说徐天德已被大炮轰毙,罗其清、冉文俦都不愿再继续与清军为敌,早有悔意,因畏惧王法,不敢出来,他们都在观望我能否顺顺当当地在清军中来去而决定他们是否出降。可是,现在我被诱骗拘押,这不仅绝了他们向朝廷归顺的念头,也绝了百姓对官府的信任,我们白莲义军必将因此而更加强大,百姓必定弃无信无义之官府而归顺我们,即使他们死在我们的队伍中。” 嘉庆帝眼前一阵阵发黑,挥手让侍卫把王三槐带走。 嘉庆帝虽然实现了通过审王三槐掌握前方第一手材料的目的,但是已气得七窍生烟。王三槐的无礼固然让他痛恨,但勒保等人的无耻之极,更让他气愤填膺。勒保靠刘清的声誉诱来王三槐,竟扯下弥天大谎,说是自己攻下安乐坪,阵前生擒王三槐——天下竟有这样无耻胆大之徒!而宜绵,反反复复,毫无信义,这种人,除危害国家外,更有何用?也难怪教匪越剿越多。 嘉庆帝越想越气,决意立即逮捕勒保、宜绵。于是立即起草谕诏。可是刚刚写了一半,又犹豫起来。军队中的将官几乎全是和珅党徒,昨天刚绞杀了和珅,若今天发旨逮捕两将,军中人人自危,会不会引起祸乱?况且,逮了勒保,又用何人为帅? 思考了一天多的时间,嘉庆帝觉得,每事都要稳妥——“稳”是第一位的。嘉庆帝决定,对勒保谎报在阵前擒获王三槐的事不予揭穿,佯装不知,而以别的事敲打勒保。同时,提高勒保在军中的威望,增加他的权力使他能做到令行禁止,当然,这也是给勒保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这样,嘉庆帝便以诏令的形式发出圣谕: “改总统军务为经略大臣,赐勒保以印信,各路带兵大臣及总督宜绵、景安,巡抚倭什布、秦承恩、高杞等悉受勒保节制,明亮、额勒登保为副都统、参赞大臣。勒保接旨后,应带领重兵,或于川省、或于陕省,成中调度,统摄各路,若有不遵军令、贻误军情者,准勒保一面拿究,一面奏闻。” 写好诏令,恰好案头摆放着勒保慰问皇上的奏折,嘉庆帝又通过书信的形式向勒保训谕道:“太上皇武功十全,开疆拓土,从没有似此次用兵迟延三年仍没蒇功者。太上皇弥留之际执朕之手,频望西南,满腔遗憾。你等满州世家,上志父祖旧勋,不思尽忠报国,只知迁延岁月。更有甚者,终日于军中宴乐,对剿匪却总不尽心。朕若不继承先志,则大不孝矣,使朕有不孝之名,尔等当罪乎?” 嘉庆帝觉得将帅的问题已处理完毕,于是决定逮捕常丹葵和戴如煌以遂民愿。贼遇刘清而不击,被刘清杀而不加仇视怨恨,被招抚失信而不怪罪,此等百姓,皆性情中人,渴望清官,呼唤清官,敬畏清官,把清官奉作神灵,可见清官是少之又少。这样看来,王三槐所说的官逼民反是有道理的,对教匪,应剿抚并用,对投降者,应妥善安置处理。嘉庆帝谕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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