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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山的奏章堆在嘉庆的面前。自山东巡抚吉伦和河南巡抚清安泰参奏广兴之后,如雪片似的奏章便接二连三地向嘉庆飞来,这所有的奏章几乎全是参劾兵部侍郎广兴的。真可谓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大量的弹章之中,虽也难免夹杂着一些因对广兴不满而趁机报复的言过其实的内容,但确凿的事实证明,广兴身为钦差大臣,却任意胡作非为,藐法营私,确是罪不容赦。嘉庆是越看越气,越看越怒。他气的是,自己对广兴倍加宠信,而广兴却在外面为所欲为。他怒的是,许多地方官吏,为讨好取悦广兴,竟敢挪用国库公款趋奉广兴。只是,嘉庆对有一点不敢相信,那就是,广兴不可能收受那么多的贿赂。他召来军机大臣,令其会同刑部对此事详加查实。也许,广兴要是没有接受那么多的钱财,嘉庆是很有可能放广兴一条生路的。然而,军机大臣等查奏的事实却是,仅从盛师曾、盛时彦兄弟处搜到的他们为广兴保存的银票就高达二百余万两之多。嘉庆真的是震住了。他即使真的想庇护广兴,此时也已不可能了。他虽是一国之尊,到了这种地步,却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观德殿。大凡在京的所有朝中大臣皆聚集于此,即使有患病的几位,也强撑着来到这里听谕。嘉庆高高在上,神情一派肃穆。两列文武大世之间,跪着曾不可一世的广兴。只不过,从广兴的脸上,也看不出多少恐惧和慌乱。也许,广兴还以为,圣上是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只不过给其他的大臣们做做样子罢了。嘉庆大喝一声:“广兴,你知罪吗?”广兴竟然还能作出一无所知的样子。“陛下,奴才不知所犯何罪了”嘉庆怒及,竟走下台来,用手指着广兴道:“你,身为钦差,不思代朕按察、体恤百姓,却一路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且欺上瞒下、诓骗于朕,你,该当何罪?”广兴却抱冤道:“陛下,是谁在您面前乱嚼舌头?奴才所作所为,皆奉圣上旨意。刁民行犯上作乱之举,奴才敢不镇压?至于受贿一事,那全是地方官吏所为,奴才委实没有办法,乞请圣上明察。”“住口!”嘉庆已忍无可忍。他万没料到,到了这种时候,广兴居然还不承认。“无耻广兴,你为满足己之私欲,任意鞭打百姓,你以审断讼案为由,任意敲诈钱财。铁证如山,尔等还敢狡辩?”广兴此时,方悟出今天非同小可。他心也慌了,腿也抖了,声音也嘶哑起来。“陛下,奴才委实冤枉啊!奴才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何曾干出这些事来干”死到临头了,广兴也拒不承认。只是,嘉庆已经不再听他言论了。嘉庆重重地走回台上,转过身来,威严地扫了一下所有臣子。“广兴身居要职,大失朕望,罪孽深重,十恶不赦。若一味姑息迁就,实乃民心难平,于国法亦实难相容。”又一指广兴道:“你,倚仗朕之信任,平素骄横恣肆,作威作福,朝中上下无不恨你。你视黎民为草芥,视王法如儿戏,贪污敲诈银两竟累至数百万之多!这,又与和珅何异?”鄂罗哩一旁不失时机地道:“陛下,老奴近日查实,那在狱中杀死虎二爷之事,一把火烧尽火锅店之举,都是广兴所为。”虽说嘉庆已有尤物晓月为乐,但火锅店及那个牛兰花之事,却一直是嘉庆的一块小小的心病。鄂罗哩此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嘉庆高声言道:“兵部侍郎广兴,弹奏和珅在先,却步和珅后尘于后,和珅已被朕赐死,广兴理应不得生还。来啊,摘去广兴的顶戴花翎,速速推至午门之外,处绞!”在广兴哀求的叫喊声中,嘉庆沉沉地坐了下来,目光掠过那些惊喜参半的诸位大臣,缓缓言道:“众位爱卿,朕如此处置广兴,可妥当否?”众大臣连忙齐刷刷跪下,山呼“万岁”道:“圣上英明,圣上英明!”嘉庆喘过一口气来,神色有些黯淡地道:“广兴之事若早有人奏及,小惩大戒,何至狼籍如此?朕并不于广兴独加信任,诸臣为何缄默不语?本应一并议处,姑念人数过多,免其深交。近来科道之风,只讲皮毛细事,琐碎陈奏,而于大奸大恶,相率容隐。诸位爱卿,这又是何种道理?”众大臣只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言语。 从上面的话中可以看出,嘉庆虽把广兴列为“大奸大恶”之列处于绞刑,但嘉庆的本意却是,若“早有人奏及”,他对广兴“小惩大戒”一下,广兴也就不至于人头落地了。也就是说,嘉庆对广兴的死,确实有许多不安的。但不管怎么说,广兴一案,是嘉庆处理得比较彻底的少数几个案件之一。他不仅处置了广兴,还对与此案有关的大小官吏一并作了惩处。比如,他传旨将长龄从陕甘总督任上革职拏问,由甘省发往伊犁效力赎罪;张鹏升、金湘亦令收部严审,后金湘发往黑龙江赎罪,到戍后枷号半年,张鹏升则发往吉林赎罪,到戍后枷号三个月等等。而对敢于顶歪抗邪的官员则给以褒奖。比如前任高唐州知府孙良炳,嘉庆就令山东巡抚吉纶给咨送部引见。最值得一提的是,嘉庆还有意通过广兴一案,对官场上那股逢迎拍马的歪风刹一刹,因而在广兴伏法不久,嘉庆就发出上谕指出: 广兴性本贪鄙,东省官吏遂极意逢迎,饱其欲壑,希冀代为弥篷掩盖。广兴之祸,虽由自作,实东省大小官吏酿成,终亦不免革职发遣,陷人终身耳!若该省官吏平日悉皆奉公守法,无可指摘,亦何至惧广兴如此之甚乎!即如孙良炳,不肯趋奉,广兴亦不能将其任内事件格外搜求。乃不肖官吏只知逢迎,罔顾廉耻,属员公然以差费为名具禀上司,上司公然商同挪移库项。可见外省官吏,竟乐以办差为糜费开销之地,名为利人,实则利己,竟成贪官要钱之一巧法,此等恶习,实堪痛恨!嗣后钦差官员至所差省分及经过地方,永不许有差费名目,不准违例供给,若前项弊端不即革除,经朕查出,必当从严治罪,决不宽贷。 应该说,嘉庆能看出各省官吏之所以极意逢迎钦差、实乃想掩盖自己的罪责,这确实是十分难得的。他的“经朕查出,必当从严治罪,决不宽贷”的旨意,无疑也是正确的。然而,国家如此之大,贪官又如此之多,他又能“查出”多少呢?虽说官场上那种任意挥霍民脂民膏的歪风,经嘉庆如此一刹,确实有所收敛,但不过几月之后,一个比广兴之案毫不逊色的案子又赫然地呈在了嘉庆的面前。 却说嘉庆,虽毅然决然地处绞了广兴,但事后想起,每每总感到有些心疼。不管怎么说,广兴是第一个弹劾和珅的有功之臣,如果他不是如此地罪大恶极、罪有应得,嘉庆也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宠臣走上断头台。然而,事已至此,嘉庆也只好将这份隐痛埋在心里。偶尔听到大臣们提及广兴,嘉庆却也不禁欷歔不已。如果广兴能洁身自好,他的前程当是远大光明的。故而,一连月余,嘉庆总是提不起精神来,有时,他还无端地发起火来,使得一些大臣们见了他,便战战兢兢,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感。亏得是晓月善解人意、温柔有加,这才使得嘉庆随着时光流逝而逐渐平静下来。 转眼便到了是年的三月份。此时,江南早已桃红柳绿、万紫千红了。而京城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迟,只偶尔的有一株两株柳树耐不住寂寞偷偷吐出了新芽。若遇着大风,天昏地暗,沙尘飞舞,那又是一派冬天景象无疑了。嘉庆似乎惧怕这种气候,哪儿也不去,只呆在宫内和晓月熔戏玩耍。这一日,已近黄昏,嘉庆和晓月在一间屋里围着火炉已叙谈多时。猛地,嘉庆只觉喉咙处一阵痒痒,不觉咳将起来,直咬得四脚发麻、双眼垂泪。晓月见状,急忙过来,用纤纤小手替他捶背。“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嘉庆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揉了揉眼道:“朕也不知这是何故。许是天寒地冷,偶感风寒之故。”晓月道:“要不要奴婢替陛下唤御医前来?”嘉庆道:“无此必要。只咳嗽两声,谅也无甚大碍。”晓月看着想着,忽地大笑起来。嘉庆不解道:“朕如此咳嗽,美人却又大笑,这是何故?”晓月移到嘉庆眼前,用手掌抚着他胸口道:“奴婢以为,陛下适才咳嗽,并非偶染风寒,乃是这里相思所致。”嘉庆“哦”道:“美人莫非在取笑于朕?朕自拥有美人以来,颇感满足,其他妃嫔,皆不在朕之眼下,朕,又有何相思之苦?”晓月道:“陛下如有兴致,听婢奴唱上一曲如何?”嘉庆乐道:“如此甚好。朕已许久未听过美人唱曲了。不知美人可曾学了什么新曲?”晓月道:“新曲倒未曾学得,只是婢妾近日自编了一曲,不知陛下愿意听否?”嘉庆道:“美人还会编曲?快快为朕唱来。”晓月对着嘉庆作了个媚眼,稍稍退后几步,且舞且唱起来: 人间有悲亦有愁,只有相思难受。 不疼不痛在心头,魆魆地教人瘦。 愁送花前月下,最怕黄昏时候。 心头一阵痒将来,一两声咳嗽咳嗽。 嘉庆拍手道:“舞得妙,唱得更妙。只是曲中所言,与朕,可是两回事哦。”晓月趋上前来,偎在了嘉庆的怀中,因既舞又唱,此刻已是娇喘吁吁。“陛下,这几个月来,您显然瘦了许多,逢花不语,对月无言,每遇黄昏,常常愁容满面。陛下,此等景况,不正是曲中所言吗?”嘉庆道:“如此说来,朕,当真是相思难受了?但不知,朕,相思何物啊?”晓月道:“陛下所思何物,只有陛下自己知道。婢妾如何清楚?”说着话,晓月也自顾咳嗽了两声。嘉庆笑道:“照美人意思看来,美人此刻也正相思难受啊。”谁知晓月应道:“陛下所言极是。婢妾此刻正相思难受。”嘉庆有些惊讶道:“但不知美人所思何人?”晓月道:“婢妾所思,乃当今圣上。”嘉庆越发奇怪道:“美人此言差矣。朕,几乎天天与你见面,你又何故相思于朕?”晓月垂了眼皮、湿了眼眶,模样极是惹人爱怜。“陛下虽日日与婢妾见面,但也只是见面而已。夜阑更深,婢妾独卧榻上,看明月穿窗,听风舞虫鸣,辗转反侧,久不成眠。这,叫婢妾如何不相思陛下?”嘉庆闻言,一时很有感慨。诚然,有广兴案发,嘉庆几乎心力交瘁,虽终日不免和晓月厮混,但却极少有云雨之乐。想到此,嘉庆便紧紧搂住晓月道:“如此说来,朕确实有对不住美人的地方。一连数月,朕忙于公务,却不知忽略冷落了美人。只是,广兴一事,对朕打击实在太大。凭心而论,朕也无时无刻不相思美人。只是精力所限,无法兼顾,还望美人体谅于朕。”晓月破涕而笑道:“婢妾适才……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既知陛下依然牵挂于我,婢妾也就心满意足了。乞望陛下不要在意为是。”嘉庆道:“朕不牵挂于你,又牵挂何人?朕今日向你保证,以后时日,无论发生何事,朕也决不冷落于你。何如?”晓月道:“陛下也不必如此。若有公干,当以公干为重。婢妾只愿能在陛下寂寞时慰藉一二,也就是了,怎敢有非份奢望?”嘉庆叹道:“美人真是识情识义又识大体的可人儿。朕能有你相伴,当可足慰平生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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