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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斌的一双锐眼一下子就盯在散放一地的刀枪坯上,心里一惊,没来及训斥身后捂嘴偷笑的跟班,便一个箭步冲过去,指着那大堆的兵器,厉声问道:“老孙头哪去了?”环视间,猛然发现摆在桌上的一张纸上,走过去,拿起一看,不由心惊肉跳,暗道:好家伙,这不是要聚众谋反么?“来人,把这几位铁匠都扣下了。”一声断喝过后,几个跟班缓过神来,不容分辩地窜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位后生给绑了。大丫还惊呼道:“哎,你们干吗抓人啊。看不到俺们这儿在紧忙着呢?”说着一嘬小嘴,气哼哼地就蹦过来评理。 刘斌伸手从怀中掏出腰牌,只是闪了一下,说道:“老孙头呢?” 老孙头正在诧异,怎么忽然间没有声音了。别是炉子烧得急,出了问题,已经急忙赶过来,刚到门口,就听里屋有喊他的声音,这么耳熟?他不敢怠慢,一步跨进来。抬头见是老安司巡检忙上前应酬,“哟,你老怎上俺这儿来了,深更半夜的。”“少费话,”刘一抖手中的字条,“就不要讲些情面不情面的了,咱们公事公办。说!这是怎么回事?”语气充满威严。老孙头一见,立时焉拉起来,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些兵器可不是俺的,是有人代为订做的。”说着便一五一十地抖出来事情经过的全过程。边说边想,二丫和大牛呢?难道是这个小子通风报信的,对刘斌说道:“俺家二丫,你见着了?” 刘斌心道,哎,这倒提醒我了。一摇头说道:“今夜都不许离开此处,不能走了半点口风,你们继续干活。”转过头附在一个跟班的耳边交代几句,那跟班的快速地退出了房间。老孙头示意他到里屋去看看,刘斌点头应允。 老孙头此时没有主见了,定要仗那大牛给出主意,刚踏进去库存间,就着火光就看见,自己的二丫正与大牛紧紧地搂抱在一起。胸脯快压没了,正一摇一晃地左右摆动,那情形,如痴如醉,不能自持。老孙头咳了一声,立时,二人像触了电似的分离开来,老孙头忙掐灭手上的火辣纸…… 滑县知县强克捷得到禀报,立即密报河南巡抚高杞及卫辉府知府郎锦骐,请求派兵抓捕。密报说,打造兵器之多实属罕见,疑有不寻常之举,奈区区一县之兵力,势单力孤,望速增援等语。并亲自带三百名兵了赶往老孙头家,埋伏在院中。一切依刘斌的计策行事,从外表看起来。像是啥事也没发生过。一切照常进行,只有强克捷和刘斌亲率十名武艺说得过去的亲兵杂在伙计中间,乍一看,还真疑心新雇来的铁匠呢。 这边强克捷得知起事唬得非同小可,谁知晓高杞、郎锦骐皆是麻木不仁的人,他们对强克捷的惊慌失措甚为不满,以为只不过是地方寻常盗匪,哪里用得着兴师动众,有失体面。连个回信也没有就打发了来人。强克捷心急如焚,知道事情已十分急迫。遂与刘斌商议一番,认为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捕拿的好。反正已无需多问,只要抓住李文成、牛亮臣这两位当地有名望的教首,一切事情便都迎刃而解,那时既可以防患于未然,又能使上司心服。别以为俺强克捷做事鲁莽,已实在是心细得很哪。 计谋已定,强克捷说道:“老安司,还烦你去一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刘斌应道:“正是此理。”亲自挑出二十人束衣紧身,鱼贯而出。 说起李文成的出身、经历,与林清截然不同。他是河南滑县东北五里谢家庄的人,世代务农,祖父与父亲都是地主家的佃户。因李文成的三个兄长都因贫病交加而先后身亡,这使他不得不自谋出路。年轻的李文成先是帮人做木工(人称李四木匠),积攒了一点钱后就进了当地的私塾。在困境长大的李文成天资很高,好学善忍,但对孔孟之说甚为反感和厌恶。他常提出疑难问题与塾师辩驳,而且有一次当众砸了私塾里的孔夫子牌位,以致被赶出了学堂。他喜读书,尤对算术、天文一类的知识很感兴趣,推演八卦、演算历法也是拿手好戏,后来参加了梁健忠的九宫教,逐步显露才华,直至做上合并后的天理教的人皇。曾经赋诗一首,其中有一句“本立斗世清该绝”的诗句,照他自己的解释是:其中木、立、斗、世,分别是指十八、六十一、十三和卅二的变体,暗示清朝统治经过顺治十八年,康熙六十一年,雍正十三年,到乾隆三十二年就将垮台,可惜都没有应验,那么嘉庆十八年的闰八月无论如何大清朝也是在劫难逃了。他时常教导徒弟们说:“你们好生用功,一劫能造万劫之苦,一劫也能修万劫之福。”李文成还预设了将来的政权设想,当然,他也担心这种设想有碍内部团结,只是提提,并未经常训示众徒。 九月初日的清晨,初升的太阳将李文成所睡屋子的一排窗户镀上一层金边。李文成正暗自自责,怎么起得这样迟呢?还要带领徒弟念八字真言呢?他眯着眼睛,自己心里先默念几遍,正要出门,忽见窗前有人影闪动,疑心是未敢叫醒自己的徒弟,便开口道:“去通知牛亮臣他们,都到东院的敞地上集合,还有要事办理。”说着趿拉着拖鞋,伸了一懒腰,这几日是太累了。不过心里挺高兴的,越是时间接近起事的日子,心里就越是兴奋,办起事来不知疲倦。总之,一切还好。没有出什么漏子。别说起来得迟了,今日的头脑却出奇得清醒,看来,觉是不可少的。 强克捷到底放心不下,见着派出通信的人,竟没带回一兵一卒,心里可真急了。这么多的兵器不是用来造反的,用来干吗?派出的人说,好像两位顶头上司还疑心自己有意发虚。不由得心道:“李文成在这里图谋不轨,将来事体闹大了,朝廷少不得总是说我有司不预先禁止,将我加罪;我也无处伸冤,迟早总是免不了一死的,还不如拚一拚,把奸人灭了。我纵是死了,也是为朝廷除害,得着一个好名,比受罪而死强得多啊!”转念一想,事还未发,怎么尽想死呢?好晦气。想一想,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孬好起个震慑作用。这才坐到轿中,催促前进,赶到刘斌后,吩咐道:“你去抓牛亮臣,李文成交由我了,免得有漏网之鱼,至少可一举拿获两名首领。”刘斌点头,带人朝岔道口而去。 强克捷的轿子不声不响地落在李文成的住宿外,严禁跟随的士兵出声。他不知道,当差的人中也有几个和李文成是暗通声气的。强克捷见有人要扣响门环,急忙低声制止,他早已注意到门是半掩的,何必再劳此神而又打草惊蛇呢? 强克捷一步踏进门口槛,差点与急急外出的李文成撞个满怀。李文成出乎意料,当下心中一惊,逃也逃不掉,自己不会什么武功,口中默念道,无生父母,真空家乡。没有作用,只得装作毫无所事的态度来,很恭敬地迎接,深深地一弯腰就要下跪,说道:“草民不知强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远迎——”耳中就听强克捷的一声断喝:“左右,拿了!”众衙役不敢怠慢,便手举冰凉的铁锁镣铐,当头“呼”地一下就加到李文成的脖颈上,李文成口中大呼:“冤枉,冤——”第二“枉”字还未出口,强克捷已顺手扯下腰间的丝帕汗巾,递进李云成的嘴里,“带走!” 强克捷急于要探出李文成的口供,没有片刻休息,当即升堂提审。 惊堂木被拍得震天价地响,唬得两旁衙役的腿脚都有些站立不稳,都紧紧地靠着水火棍,李文成仍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也斜着眼望着怒气冲天的强克捷一语不发。 “李文成,怎么堂堂的大教主今日到此竟装聋做哑了不成?说,你在滑县城周的铁匠铺内打造那么多兵器贸干什么?现在,你的党羽还有多少?”强克捷抑制住怒火,冷笑着问道。 李文成木讷地说:“小人乃一介草民,从不知道有什么教,大人若要说小人在自家族内成立了互助互帮的行会还差不多,那也只是让大家拿出稍许家资,凑合在一起留做给遭受不幸的会员,大家彼此都有个照应,说到底,小人是为大人安定民心着想。谁家没有个意想不到的灾祸呢?小人知道,除非大灾大难而且还要普遍,才能上报朝廷统一赈灾。可是在实际生活中,谁能摆脱突然而至的灾难?至于大人所说的起事、教徒、兵器一事,恕小民确实不知之罪,又焉敢在大人面前装聋做哑?” 强克捷心中涌过一阵怒不可遏的怒火,提高嗓音,压住自己的火暴的情绪,从牙缝里蹦出一段话:“好个李文成,不愧是私塾出身,教徒中的人皇,你自己做什么事,还想狡赖么。快快据实招来,免得受些皮肉之苦。”李文成跟着又是一句:“我做什么?又招供什么?我实不得而知。” 强克捷见他一味抵赖,死活不认,不由得勃然大怒,说道:“带证人老孙头!”话音未落,老孙头已跪着爬到强知县面前。在他屁股后面是昨夜李文成送去的二百两白花花的银两。像傻了一样,频频叩头不止,面孔上白中透青,许是冻的。 强克捷一指老孙头说道:“李文成,这个人想必你也认识?”“不瞒大人,我确实认得,乡里乡亲的,不是前庄就是后邻,怎么能够不认识呢!再说孙家打制的农具也满好的。” “少要扯些不三不四的废话!”强克捷说道:“你和林清以邪教惑人,你何必狡赖呢?这一点本县令已打听得明明白白。”正要继续说下去,大厅中摔过一人,紧跟着,老安司刘斌大踏步进来,被摔倒在会堂上的正是牛亮臣,看来被打得不轻,已是蓬头垢面,嘴角流血。刘斌上前禀道:“真是他们的嘴硬,丝毫不露一点口风。”强克捷本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心道:刘斌呀,刘斌,你抓犯人一套又一套本领,怎不知审犯人以讹诈讹呢? 偏偏此时,李文成头一梗,说道:“是呀,这是从哪里说起呢?连个影子也没有的。”说着还拖着“哗啦哗啦”的脚链手镣,艰难地迈向牛亮臣,安慰道:“贤弟,你受苦了。早知如此,我们也不必费这劳什子的心力去组织什么会了。” 强克捷跺着脚说道:“你们这帮教徒,难道真有所谓的八字真言趋福避难的本领?依本县来看,吃硬不吃软,来呀,大刑侍候!”于是命令衙役上了夹棍。紧夹十指,用力往两边拉。两人惨叫一声,昏厥过去。一盆凉水泼将过去,两人醒来。强克捷气急了,把头上的红缨帽一摘,拎着油亮亮的辫子往脖子上绕了几绕,喝道:“大板侍候,各打一百二十板。”一指李文成,道:“水火棍敲足!” “乒乓乒乓”的大板猛抽在两人的臀部、股部,只是那么几十下过去,两人的下肢早已动弹不得,只是机械地反应着棍棒的上下翻飞做些抽搐的动作。李文成的两股部已是血肉模糊,血流一滩,尤其令人惨不忍睹的是李文成的双足踝部的脚胚已被敲断,就是治好脚伤也无法行走。牛亮臣也是血流遍身,几次昏死过去。两人的声声惨嚎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惊然。 “大人,不能再用刑了。”刘斌眼看二人气息奄奄,急忙上前,对强克捷耳语道:“大人,要是没有口供,打死了岂不死无对证。”强克捷点点头,愤愤地说:“也罢,锁入大牢,两日调养,大后日,即解往省府,把人证、物证一并带去,正法示众。消除隐患。”一摆手,“退堂!”强克捷大声咆哮过后,恨恨地转身回到行后的寝房。虽没有什么收获,但抓住两个要犯,就是最大的收获。 至少对于滑县这边来说,这一突然事变,便打乱了天理教原定的起义计划。就在李文成、牛亮臣被捕的当天,天理教的各宫的首领宋元成、黄兴宰、黄兴相等人立即集众赶到谢家庄“红衣健妇营”,找到李文成的妻子张氏,人称李四嫂,她是红衣健妇营的首领。因为天理教不仅不排斥妇女,而且积极吸收妇女入教。妇女在教内的地位同男子一样,教首中的妇女也比较多。李四嫂就是杰出的一位。 望着没有恐惧、没有眼泪、只有两只明亮闪烁的大眼、穿过层层的雾雹怒视着滑县方向的李四娘,众首领不知该说什么好。尤其是得知李文成、牛亮臣二位不屈的汉子在严拷酷刑之下,仍不吭一声,不说一字,不招一人的时候,各位男教首再也待不住了。宋元成牙关咬得吱吱地响,冲李四娘一抱拳道:“四嫂,你发个话,该怎么办?”说着,“嘡啷”一声已将宝剑擎在手中,急切地注视着李四娘。李四娘此刻的心情是何其沉痛,她怎么又甘心眼见得就要承受失夫之痛呢?她的玉盆似的净脸上,闪动的眼珠子一刻也未停止过思考,从与李文成相识在他落难之时,又结合在贫苦之日,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铸下了多厚的感情,她也说不清,她只是想,倘若有一天李文成先她而去,她除了拚却最后一滴血外,绝不会苟且偷生的。紧锁的两道黛眉拧成了好几道弯,面色严峻。 黄氏兄弟也问道:“四嫂,不能再有所顾虑了。不必担心京城的情况,天皇做事细密。”宋元成转两转,又焦躁地问:“四嫂,你说一声,实不相瞒,众兄弟在我们来之前都已聚集好了。” 李四嫂长长地吁了一口恶气,平静地说:“我只担心,天皇他们不知这里的突发事情,仍等到十五,到时,我们再援救不了,岂不落个功败垂成吗?再说,文成与林清都是经过特意的推算的。我们要对教徒们负责。” 宋元成急得一跺脚:“计划赶不上变化吗?古人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今事已急,十五日之期,断不及待。四嫂,我们弟兄们已拟就急书,派人送至林清天皇处。即使林清天皇在这里,也会同意我等建议的,不会见着刎颈之交的兄弟死去而撒手不管。” “好吧,”李四嫂对几位兄弟略一点头,“你们都是各宫的首领,四嫂我有一个请求,让我的健妇营也去参战!”一撩额前的刘海愤然而起。 三个人一齐点头,说道:“那是,那是,今天就算举事了。” 李四嫂道:“今夜行动,趁着夜色去劫大牢,另外,万不可放跑了强克捷。” 是夜,滑县城外异样的静谧,连夜鸟的叫声也没有。五千人的起义队伍分做四队悄悄地踏着朦胧的星光向滑县急速行进。分兵把守四方城门后,黄兴宰猛地点起火把,霎那间,城外四周,火光通天,如同白昼。义军的呐喊声、嘶杀声、锣鼓声、兵器的格斗声一时间淹没了滑县的四周。 守城的官兵在黑乎乎的城墙垛里,女儿墙角,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嗖嗖”的箭矢如同雨点一样从上空下落,三百来号的兵了哪见过这样的阵式,心里顿时崩溃了。还没看清这些爬上城墙的义军的脸面,就如同草人一样纷纷倒毙,或是不顾一切地从城墙上往下跳,哭喊爹娘声很是疾人。 丢盔弃甲的兵丁像没头的苍蝇狼奔豕突。刘斌左抵右挡,倒底第一个逃至县衙,将熟睡中的知县强克捷叫醒。强克捷此时早已瘫了,刚站定在县衙门口,就见眼前晃动着无数的火把,睁不开眼睛。一愣神,就感到搀着自己的刘斌“哎呀”一声倒了下去。强克捷低头一看,刘斌业已气绝身亡.喉咙间正中一贝雕翎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强克捷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刘斌的双眼,算是给他合了眼,自己弓着腰,强撑着躯体,绝望地喊一声:“大胆狂徒,竟敢无视大清律令,聚众造反——”“卟”地一声,一柄飞刀从行前的人群飞出来正中心窝,他咬牙挺住了身子,摇晃了一下,就再也不知世事如何了。 各门的义军会合一处,黄氏兄弟打开牢狱后,跪着就哭,命人抬了副担架,扶持好李文成、牛亮臣,直奔衙门。李文成紧握着牛亮臣的手说道:“没有想到,你我二人还能活着出来。”黄氏兄弟更是一路悲咽,一路诉说:“四嫂和宋宫主径直去了衙门,强克捷老贼今日是死期已定。”果然,他们赶到时,就着无数的火把,只看见衙门前一滩烂肉堆在那里,哪里还有死人的模样,愤怒的义军早将强克捷跺成了肉酱。可怜嘉庆王朝的一位干练的臣子就这么死去了。 李四嫂想阻止众教徒不要碎尸万段,见到李文成才觉得就是把强克捷肢解也不解恨。她忍了一整天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不待担架落地,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把李文成搂在怀里。众教徒见了都远远地散开,有意将火把熄灭了不少,牛亮臣的在健妇营参战的妻子也一样地抚摸着丈夫受伤的躯体,悲咽不已。 李四嫂不停地在李文成的脸上吻来吻去,伤心欲绝,说道:“为妻担心死了,怕是见不着你了。”李文成轻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照样指挥战斗,照样推翻大清。”说着竟自慰地一笑道:“今夜看你这身戎装越发英武而妩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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