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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实心倡行节俭,也不是要你们把新衣服都放在家里,专门穿旧衣服。为官者,要力戒浮华,不图虚名。务实、奉公是振兴我朝,改变颓风的为政之道。”一番训诫,说得那班朝臣无地自容。 在皇上看来只有这曹学士是实心节俭,所以也和曹学士很谈得来,散朝之后,便召曹学士进宫去长谈。曹学士穿着一条破套裤进宫去,两只膝盖上补着两块崭新的补丁,那其实是曹学士故意叫侍女秋萍缝补的。道光皇帝看见了便问道:“你补两个补丁,要花多少钱?”曹学士哪里知道,只得信口胡诌,奏道:“回皇上的话,臣花了三钱银子。”道光听了,十分惊异:“朕同样补两个补丁,怎么内务府报销五两银子?”曹学士没有办法,只得推脱说:“皇上打的补丁比臣的要考究,所以格外贵。” 皇上一听,叹了口气,从此命宫里嫔妃学做针钱,再有破绽的衣服,都交给嫔妃们缝补,内务部一个钱也沾不上了。 素娟听干爹说完,不由地赞叹道:“这皇帝倒真是个好皇帝。” “圣上一向爱民如子,体恤民命。”曹学士崇敬地道。 素娟突然问道:“如果是平民百姓有冤屈向皇上申诉,皇上会为百姓做主吗?” “圣上当然会为民伸冤。”曹学士毫不怀疑地道,“可是,干爹,可是什么?”素娟追问道。 “可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的冤屈,皇上怎么会知道。如今这些当官的,个个都是贪官酷吏,把大清天下弄得一塌糊涂,还在蒙蔽皇上。像我老曹这样的清官,已是少得可怜了。” 素娟听着听着,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曹学士夫妻面前,哭道:“爹、娘,女儿有冤啊!” 慌得曹夫人双手去扶:“好女儿,你有什么冤枉,就说出来。” “别着急,慢慢说。”曹学士劝慰道。 “爹可曾知道,女儿在菜市自卖自身,因为什么?” “你不是说过。你和你公爹进京寻夫,没有找到你丈夫,你公爹又遭人杀害,你身无分文,被逼卖身葬父吗?” “可是爹可知道,我丈夫怎么失踪,我公爹被何人所杀?” “你夫为何失踪,你公爹被谁所杀?” “我丈夫是被兵部尚书容安害死,我公爹是他指使总管苟肯用火枪打死的。”素娟便把进京寻夫,公爹惨死,告状无门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什么,你的仇家是那兵部尚书容安!”曹学士竟变了声音,浑身哆哆嗦嗦。 素娟长跪不起,哭着求道:“万望爹向皇上奏明女儿的冤情,为我夫君和公爹伸冤。” “不能,不能。”曹学士摇着颤抖的双手道。 素娟不解其意,惊异地道,“难道爹堂堂军机大臣,武英殿大学士还怕他一个兵部尚书不成!” “老爷,女儿有这么大的冤屈,你就帮她这回吧!” “你们……你们懂得什么!”曹学士气恼起来“你们哪里知道当官的难处,老夫自打乾隆四十六年中进士做到今天的军机大臣、武英殿大学士,为官四十余载,历经三朝,深诸这为官之道。这做官吗,对上头,要多磕头,少说话。对下边,要恩威并用。只要事不关己,就不要多管闲事,以免得罪人。你们想想,老夫要是扳倒了兵部尚书容安,必会牵连一大批朝廷官员,一下子得罪这么多官员,老夫还能做这军机大臣、武英殿大学士吗!” “既是如此,就不劳曹大人费心。”素娟哭叫着跑出房去。 曹学士夫妻听她改了称呼,慌忙追出房门叫道: “孩子。” “女儿。” 经过曹学士夫妻的一番劝慰,素娟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两次告状的结局,干爹的为官之道,使得她的性情变得深沉了。自己现在离开曹府,连个栖身之地也没有,怎么再给夫君和公爹申冤报仇,不如暂留曹府,再慢慢想办法。想到这里,便道:“好吧,女儿体谅干爹的难处,不再提申冤报仇的事,以后您二老就是俺的亲爹亲娘。”说完,抱着曹夫人放声痛哭。 “好,我们以后也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曹学士、曹夫人也满眼含泪地说。 冬去春来,转眼素娟来到曹家已有一年。素娟聪明伶俐,贤淑孝顺,又善解人意,乐得曹学士夫妇得了宝贝似的整日夸赞个不停。 这天,曹学士很晚才散朝回家,素娟赶紧侍候干爹脱下那件旧官袍、换上新衣服,然后双手捧上一杯茶道: “爹,今天还要不要女儿唱一段给您解解闷。” “不用了,”曹学士一反常例,“爹在宫中听过了。” “皇宫里也有唱戏的?”素娟惊奇地道。 “今天是太后老佛爷大寿,老佛爷喜欢听京戏,就叫人请了那九岁红到宫中演戏。老佛爷知道爹也爱听京戏,就让人来请爹。” “嗯,”素娟灵机一动有了主意,故意问道,“那九岁红唱得可好?” “不错,可要比起我的女儿,还是稍逊一筹。” “爹,皇宫里好玩吗?” “那是当然,富贵莫过帝王家吗!” “爹,能不能也带女儿到皇宫里看看?” 曹学士慌忙道:“不可,不可,这皇宫里可不好玩,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都要掉脑袋。” “不吗,”素娟开始撒娇了,“爹教教我,女儿不多说一句,不多走一步。女儿唱京戏给太后听,太后肯定喜欢。” 曹振镛一想,也对,说不定还能讨太后的欢心,他相信这个乖巧的干女儿能让太后喜欢。 第二天,曹学士果然带了素娟进宫来见太后。太后听完素娟的一段《苏三起解》,连声叫好。素娟一见趁机说道: “太后若是喜欢,素娟愿留在宫中,天天为太后唱京戏听。” “喜欢,当然喜欢。”太后高兴地道。“不知你爹他可舍得?”说完,太后看看曹学士。 “舍得,”素娟不等曹学士答话忙回道,“我爹早有此意,所以才带素娟进官。” 这一下,可把曹学士鼻子给气歪了,心中暗骂素娟没良心,专拣高枝儿攀,可是他还得装出笑脸回奏太后: “老臣舍得。” 素娟进宫之后,时刻等待进见皇上的机会。没想到今天坐在自己面前,衣着破旧的男子就是万民尊崇的皇上。一下子素娟的眼泪如决口的洪水,奔涌而出。一字一泪地将自己的深仇大恨倾诉出来。 孝慎皇后、全妃、绮儿听得泪水涟涟。 “这容安就不怕王法吗?”太后气得浑身颤抖。 道光皇帝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第二天早朝,道光皇帝处理完政事。向两旁诸臣扫视一遍道: “回疆叛乱平息以来,众卿皆奏我大清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果是如此吗?朕登基以来,虽日理万机,不辞劳苦,但不敢自信无一闪失,朕却不曾听到哪位爱卿直言劝谏。也许是朕求言之心不诚,这是朕的过错。朕今天就明白告诉众位爱卿,朕是诚心求言,实心纳谏。众卿不必瞻前顾后,疑虑重重,只管直言以陈,既便言之不实,朕也不加罪。” 一席话,说得大臣们感动不已,一齐跪下奏道:“皇上真是有道明君!” 道光皇帝手一摆道:“都起来,朕不想听这个,朕只想听有人直陈民间疾苦、时政之弊,甚至朕的过失。” 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有人说话。道光有些生气,正要发怒,忽听有人喊道:“万岁,臣进一言。” 道光帝往殿下一看,是军机大臣王鼎。赞叹道:“到底还是王爱卿。” 这位王鼎,乾隆末年进士。历任工部、吏部、刑部侍郎,如今是军机大臣,一向清正廉明,敢于直言纳谏,深得嘉庆。道光两帝的赏识。 当下王鼎出班奏道:“皇上诚心求言纳谏,实乃国家之幸,万民之福。若想重振我大清国势,臣以为有三:一曰,直言以纳谏;二曰,求贤才以佐治;三曰,制典章以除弊。臣今日仓促之间,难以考虑周全,回府一定就具体事宜写奏折呈上。” 道光高兴地道:“好,朕就等着看你明天的奏折。” 王鼎退回本位。 接着,又有几位官员进谏。但都是不着边际的空话。道光为鼓励臣下进谏,还是给予了鼓励。 “还有没有人进言?”道光向众臣问了一句。 没有一人答话。 道光微微一笑道:“朕就提醒你们一句。就在你们当中,有人做了祸国害民之事,你们有谁知道,难道不敢参上一本?” 一句话,吓得众大臣冷汗直冒,战战兢兢一声不吭。 道光冷笑道:“既然没有人敢参,朕就点将了。曹振镛!” “啊!”曹振镛吓得差点瘫软在地,哆哆嗦嗦地走到御案前趴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奏道: “皇上,为臣从没做过祸国害民的事。” “朕也没说是你。朕问你,可知道这个祸国害民的人是谁?” “回皇上,老臣不知道。” “不知道?好,你先跪到一旁,若朕查明你欺瞒圣驾,可不会饶你。” 曹学士顿时瘫软在地。 道光帝突然大声喊道: “容安!” 兵部尚书容安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慌忙出班跪倒。 “臣在!” “你可知罪?” “臣……有何罪?” 道光龙颜大怒,喝道: “大胆容安,犯下大罪,还敢抵赖!” “万岁饶命,为臣知罪。”容安磕头如捣蒜。 “讲!” “臣不该贿赂其他官员,录取患有残疾的犬子庆廉为武状元。” “你都贿赂了哪些人?” “有监骑官兵部侍郎费阿章,监射官兵部员外郎舒其善明,文武官吏部侍郎王庆升……” 被容安点到名字的官员哆哆嗦嗦瘫倒在地。 道光帝见容安住了口,又道: “这只是祸国之事,那害民之事呢?” “我说,我说。”容安没想到皇上全知道了,顿时瘫在地上。“臣怕那成绩最好的安徽武生赵明飞不服上告,就命人把他骗到府中,用酒灌醉,以失火为名,将他烧死。一年之后,赵明飞的父亲和妻子找到臣的府里。臣又指使总管苟肯夜里火烧他们住的悦来客栈,赵家公媳跳楼逃生。赵明飞的父亲被苟肯当场用火枪打死,妻子侥幸逃脱……” 道光帝立即命人将容安关押起来。 “曹振镛。”道光帝突然喊道。 “臣知罪。”一直跪在御案前的曹学士慌忙奏道,“臣任凭皇上处置!” “曹振镛,你明知容安祸国害民,却不上奏朕,朕本该严惩,念你收留民女林素娟有功,就从轻发落。着革去紫韁及太傅衔,暂留御前行走,以观后效。” “臣谢皇上恩典。”曹学士谢了圣恩,正要退下。 “慢着,”道光帝又道,“你不是怕得罪人吗?朕今天就偏让你去审理容安一案。那庆廉到底是怎样当上武状元的,林素娟告状,为什么屡告不赢?你都给朕查个水落石出,不管牵连到谁,都不准放过。若是再欺瞒朕,朕不会再饶过你。” “臣遵旨。”曹振镛哭丧着脸退下。 道光帝又叫道: “英和!” “臣在。”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英和立即出班。 “朕命你会同曹爱卿审理容安一案,不得有误。” “臣遵旨。” 第二天,王鼎果然呈上奏折,道光帝看过赞叹不止,即命大臣们传阅,讨论。随后,礼部根据讨论结果制定出一套典章条例。 散朝后,道光帝留王鼎至养心殿长谈。君臣就察吏安民,惩治奸佞,水患治理,垦荒屯田等事宜进行讨论。 正谈得兴浓,御前太监常永贵来禀: “启奏皇上,军机大臣、武英殿大学士曹振镛求见。” “他这时候来干什么?”道光帝抬起头来叫道。“宣他进来。” 曹振镛礼毕,道:“皇上,容安一案,臣已经审理完毕,特来奏明圣上。” “今日早朝,你为何不奏,偏偏这个时候来?”道光帝被他扰了谈兴,有些气恼。 曹振镛看见王鼎也在,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急忙解释:“臣本想早朝时上奏,只是容安一案,牵连的大臣太多,不便上奏。” “就是你胆小怕事,都跟哪些人有牵连?快说给朕听听。” “臣遵旨,”曹振镛道,“此案牵连的官员太多,有兵部侍郎费阿章、兵部员外郎舒其明善,吏部侍郎王庆升,顺天府尹潘富贵,刑部员外郎吉泰等十多名朝廷大员。另外容安还犯有其他案件,牵连到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英和、工部尚书穆彰阿及…… “什么,英和也有牵连,”道光气恼起来,“朕还命他去审理容安一案。他是怎么牵扯进去的?” 曹振镛忙道:“二年前容安之子庆廉强奸民女王二红,致使王二红屈辱而死,王家家人到刑部大堂控告。当时任刑部尚书的英和受了容安五万两银子的贿赂,敷衍应付以和奸草草了结。”曹振镛说完从袍袖里拿出一张纸来奏道,“具体牵连到的官员名单在此,请皇上过目。” 道光帝接过一看,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足有四十多人。不觉龙颜大怒:“真是天良丧尽,他们食国家俸禄,竟这样胡作非为,朕一定严惩不殆。” “皇上说得是,是应该狠狠惩治这些贪官恶吏。”王鼎也气愤地道。 道光恨恨地道:“明日早朝,朕就命刑部处斩容安儿子,凡与此案有关的大臣一律革职拿问。” “皇上,臣以为这样处置有些不妥。”曹振镛却提出异议。 “有什么不妥?”道光帝不解地问。 “这些大臣都是朝廷大员,朝廷各部、府、堂全仗他们支撑,如果将他们全部革职拿问。各部、府、堂衙门里连个办公的人也没有了。” “朕就是将各衙门全部空缺,也要惩治他们。” 一直在沉思的王鼎也改变了态度: “皇上,曹大人说得有道理。吏治败坏由来已久,若要整治,也非一日就能见效,须得逐步进行。如果皇上果真将这四十多名大臣革职拿问,不光各衙门无人办公,恐怕还会引起变故。” “你们都回府去吧!”道光帝一挥手,起身离去。 夜已是很深了,道光帝还是呆呆端坐在养心殿的御榻上。他没有料到大清王朝的吏治竟腐败得无可收拾。平定张格尔叛乱以后,满以为天下太平了,可以轻轻松松地享乐几天了。谁知一件容安案竟揪出这多朝廷大员的小尾巴。朝廷大员尚且如此,那些地方官吏呢?天高皇帝远的,不知要做出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照此下去,大清近二百年的基业就要活生生地毁在这班贪官恶吏手里,自己将会成大清的罪人。想到这里,道光帝不寒而栗。 “皇上,抽袋烟解解闷吧。”御前太监常永贵不知从哪儿弄到一支烟枪,呈送到道光帝面前。 道光抬眼一看,是一支黄铜烟枪,制作得十分精美,简直就是件工艺品,道光帝拿在手上,爱不释手。 “常永贵,这烟袋怎么做成这样子?” “回皇上,这叫烟枪,是专门抽福寿膏的。” “福寿膏是什么东西?” “就是这种东西。”常永贵从身上掏出个纸包打开,是几个大力丸似的灰白药丸。介绍道: “这种福寿膏抽起来特别受用,南方好多有钱人都抽它。” 道光帝来了兴趣道: “朕也抽一次试试。” 常永贵手脚麻利地把一粒福寿膏装在烟枪里,然后点着烟灯。道光帝就着烟灯深深吸了一口。顿觉其香无比。 “皇上,怎么样?” “不错。”道光帝慢慢吐着烟圈道。 渐渐地,道光帝如人幻境,身体在云雾缭绕的太空中穿行。 次日早朝,曹振镛呈上审理容安一案的奏折,道光帝立即颁旨,宣布处理结果: 着容安、庆廉交刑部斩立决。 着英和,革去协办大学士衔,留军机处行走,观后效。 着穆彰阿降一级,罚俸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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