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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力比赛结束后,与会人员纷纷跪叩过告辞而去,军机大臣工部尚书穆彰阿正打算一同离去,便被匆匆赶下来的原本侍立在皇上旁边的太监喊住了,悄声对他说皇上令他今夜前往养心殿东暖阁拜见,然后转身随皇上也出了皇室校武场。空旷的校武场只留下穆彰阿独自愕然立在原地,皇上召我会为何事呢?难道是……已近晌午,滚滚的热浪升腾在这种威压下,空中没有一丝风,平添了沉闷的气氛。 到了晚上,太阳虽然早已沉下去了,大地却还在喘息着,尽管懒懒的枝叶偶尔扭动一下身姿,但似乎只是象征性的,转眼又不动了,空气仍然弥漫着一股燥热。穆彰阿受了令牌,一人来到养心殿东暖阁,门外的太监先行进去通报,回来后让穆彰阿进去。这时道光正批本,穆彰阿见道光并未作出反应,就侍立在旁,低垂头,惶惶不敢动。 道光正批着上次九卿科道会议所奏的本子,见穆彰阿侧立旁边,就伸手把御案上另一奏折抛在了地上,气愤地说:“这个本子你看看吧,看你做何解释。”穆彰阿怯怯懦懦地从地上抬起了本子,看去果然是昨日所料之事,于是眼不动心不跳镇定地说:“启奏皇上,微臣实在冤枉,奏本上所书纯属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皇上待臣恩重如山委以重任,微臣又怎敢有负圣恩,扰乱科举之制?况科举之制历来是我朝选择人才的重要渠道,臣向来对皇上忠心耿耿,报效大清而万死不辞,唯恐在科考上有个闪失,又怎么会有不贰之心在科考上动手脚呢?请皇上三思啊!”这些话尽管在昨天已考虑清楚,但是现在说起来穆彰阿虽脸不变色,仍不免头冒冷汗手脚发凉。虽说他平日作假惯了,但在皇上的面前说谎,这还是第一次,稍有差错,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然而道光并没抬眼去看他,仍然一边批着奏本,一边又问道:“那么奏本上所说的人证你又作何解释?”这个问题却是穆彰阿始料不及的。 原来穆彰阿为礼部尚书,掌管所有贡举、学校、考试、风俗教化、宗教及接待外使等事,现任工部尚书,掌管营缮、虞衡、都水、屯田等事,不久又赏戴花翎。现在有人上奏穆彰阿作奸犯科就是指他在礼部时所为。原本此事甚为机密,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晓得谁走漏了风声,这事传到几个汉族读书人的耳里。这几人平日就对穆的为人敢怒却又无可奈何,这次抓住了穆的把柄,又因几人科试不合格,为泄愤就几人具报托朝中的亲戚上奏了他一本。 这时穆彰阿听皇上这么一问,愣住了,接着眼珠一转,一个主意上了心头,说:“启奏皇上,这奏批里有个小弯弯儿,或许皇上还未知晓。”说着就把手中所看的奏折又呈给了道光,“这上奏的几个读书人实为汉人,当初在礼部时我为主考官,他几人曾偷偷深夜到我宅上,妄图贿赂微臣,并声称有某某亲戚在朝作官,要微臣给他们几个名额,被微臣拒绝。他们可能怀恨在心,就参了微臣一本。此外,据臣所知有些汉人对满人统治始终不满,可能与此也有渊源。至于其事如何,皇上英明,定能明察秋毫。” 道光一来向来都信任穆彰阿,视其为股肱之臣,二来一直忙在鸦片堆里,为此弄得悲喜无常,又哪里还有心思为别的事情所分心呢?本来对有人参奏穆彰阿就根本没放在心中,对其所说的是否属实并不以为意,又见他应对如流便更为放心,就说:“你也不必担心,朕本是随口问问,你不必在意。”接着就转到正题上,这才是召穆彰阿前来的主要原因。道光指了指刚刚批完的奏本对穆彰阿说:“这本奏折朕已看过,仅有几名汉官加以反对,看来对许乃济的弛禁之见赞成者占多数,可见‘弛禁’之策有可成的机会,现在是只欠东风了。”“皇上的意思是指……”穆彰阿插话说。“当然是指广东参议之事了,只待广东之见合朕之意,那弛禁也就可行,到那时大业可成了。穆彰阿,你难道不替朕高兴么?”道光见穆彰阿只是立在一旁却不作声,不悦地问。“微臣当然也高兴,只是臣认为此事虽然可行,但反对之人却无时不在无处不有,且这次九卿科道会议上以兵科给事中许球许大人,江南道监察御史袁玉麟袁大人,内阁学士朱樽朱大人三人为首的汉人反对之声较强,恐怕……”穆彰阿面露忧色的样子,缓缓地说,其实他说这话是另有用意的。据他从上次九卿会议结束后和他们所说的话,穆彰阿已猜测到上本参奏自己的定是他们一伙儿,何况自那次他们三人对他冷言冷语后,他就一直怀恨在心,正寻时机准备惩治他们三人。穆彰阿实在看不惯他们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 “恐怕什么?难道他们还想从中作梗,与朕作对不成?朕看他们不敢。” “皇上所言不差,但怕就怕他们不知死活来阻挠此事。”穆彰阿阴险地说。 “这你不用为朕担心,穆彰阿,你处处为朕考虑,朕此后定会嘉奖你。你先下去吧!” 穆彰阿听皇上这么说,不敢再说,就跪叩皇上,然后倒退几步出了养心殿。 殿外的一名太监已经受命在外等待多时了,见穆彰阿出来,便提了一盏灯在前引路,送穆彰阿出去。这位太监年岁不大,约二十二三岁,在出宫的路上随便客套了几句,穆彰阿见他面善,便把皇上召他进宫的原因大致说了几句,太监似乎并不在意他所说,就把他送了出去。 你道这名太监是谁?原来也非毫不相关之人,而是江南道监察御史袁玉麟大人的一个远房侄儿。当年进宫来侍候皇上就是袁玉麟大人送进的。 前几日,兵科给事中许球见上次参奏穆彰阿一折呈上去后,如同石沉大海一样没了音讯,大为纳闷。而现在九卿科道会议上所议关于许乃济“弛禁”论所上的折子,怎么也没了声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皇上一直以来对鸦片非常重视,尽管会议上所议并不深受皇上的重视,可也总不该如此这般情况,既不表示赞同却也不说反对。许球这时又是感慨又是纳闷。想当初顺治当政时,九卿科道会议上所议之事无大小,只要是要事无一不需会议议决,而主子爷也向来对此议并无异议。现在却都变了,九卿科道会议官员的议政作用全变了,官员由初期满人占多数到满汉名额各半,又到如今汉人居多数,看上去汉人似乎也越来越得皇上的重用,其实又怎样?许球叹了口气:皇上身边的近侍大臣,汉人又占几成?要说议政的作用吧,设立初期,会议所议总占主要位置,所议结果总要在朝上开诚布公,以让满朝文武悉知一二;而今,不要说让满朝文武都知晓,就连皇上自己也不重视了,对会议的结果也漠不关心。这次像鸦片这等重要的事会不会如此呢?如此那可不是一个好征兆呀!本来禁止鸦片就没取得多少成效,现在许乃济一上奏,皇上又迟迟不表态,这样下去岂不要使一些人认为朝廷已对许乃济的弛禁默认,这样下去可不好呀,以后等到全国上下对鸦片之禁都松懈了,那时即使再要求严禁,恐怕也挽回不了局面了。 想到这儿,许球就派管家速速把袁玉麟和朱樽两位大人请来。管家去后不久,江南道监察御史袁玉麟内阁学士朱樽就来到许球的府中。许球已在里面恭候他二人了,见他二人来到,迎了过去。三人坐定后,许球就把自己所担心的事向他二人说了一遍。袁、朱两位大人对此事也已考虑到,也正准备相议此事。许球就说:“既然皇上对所议的结果不置可否。不如我们三人联合上奏,定可使皇上否议弛禁,二位大人以为如何?”朱樽一听也表示赞同,袁玉麟为人较为谨慎,说:“此事千万不可莽撞行事,否则功亏一篑,后悔莫及。首先我们并不知皇上这几日作何想法。如果皇上并不赞同许乃济的弛禁,那么皇上把奏折交给九卿科道参议又抄本批往广东,则只是一个幌子,皇上不久也就会给弛禁作个定论。如果皇上赞同弛禁,那么恐怕他早已下诏旨了。所以依我之见,恐怕皇上未必赞同‘弛禁’,即使偏向,恐怕也是有所顾忌,怕人反对怕人进谏罢了。” “所以此等重要的事还是小心谨慎些好。我有一远房侄儿,在宫中当差。至于皇上对弛禁如何看法,也许他能知道一二。我看还是把他先找来问个清楚再说。”许,朱二人一听这样更为妥当,就又派人偷偷给袁玉麟的远房侄儿捎了个口信。一个多时辰后,这个太监来到,许,朱,袁三人一打听,果然如袁玉麟所料。于是在这个太监回去后,三人又偷偷地商议一会,然后散去,各自回府去了。 第二日,道光正在养心殿东暖阁批本,这几日心情好,道光不免多批了些奏折,奏折上所奏多是关于鸦片之事,一些是说鸦片如何泛滥又被有效严禁,然而道光一心偏向弛禁,对这类奏本已无多大兴趣了,还有一些是事先听到消息的总督巡抚所上的折子。 道光正批着,就听到外面侍候皇上的太监喊道:“禀皇上,江南道监督御史袁玉麟大人、兵科给事中许球大人、内阁学士朱樽大人有事求见皇上。” “可有什么事么?” 外面的太监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刚才问了,他们说没有别的事,只为前些日许乃济上奏一事。” 果然被穆彰阿猜中了,道光微微一笑,就传出话来:“既然是关于许乃济上奏的事,他们前不久在九卿科道会议不是已妥议此事,且奏折朕也已经看过了,他们还来干什么?叫他们回去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接着外面的太监应了一声,回话去了。道光在东暖阁里一听,外面没了声响,心里无名地一阵高兴,又往下批着本子。一份奏本还未看完,就又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门外,“回皇上的话,刚才奴才把皇上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对他们说了,可是三位大人说有些事在上次奏折上还未交待清楚,今日特来求见,他们还说事关重大,非要见到皇上不可。” “真是岂有此理,你就说朕已就寝,让他们明日再来吧!”道光见他们还不愿走十分气愤。说完,听外面并无应声,又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让他们都进来吧!” 自大清建制以来,满、汉两族一直不和,多数汉人都反对满人的统治,以至多数汉人起来谋反都打着反清复明的口号。圣祖康熙皇上和高宗乾隆皇上多次压制也没能控制住,无奈才采用抚顺之策,汉人的怨声才小了些。最令道光佩服的也就是圣祖皇上所用的抚顺之策了。让汉人也参政议政,才能使汉人支持满人的统治,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大清江山才能不失啊,道光对这一点知道得很清楚。 而现在有汉官来反对“弛禁”,道光又怎么会安心呢,一方面长期以来因为鸦片弄得财政危机是最让道光伤脑筋的事,一旦有人能替他分忧解难,总该会令人欣喜若狂,然而另一方面又深怕有人反对“弛禁”,提出异议。现在又有人持异议,道光又怎么能安心呢?以往禁烟时又无几人能行之有效,那些日子,可不好过呀! 想着想着,道光听到外面传来几人的脚步声,然后东暖阁门前的帘子一掀,进来三人,“江南道监察御史袁玉麟,兵科给事中许球,内阁学士朱樽,参见皇上。”三人跪叩皇上。“你们进来吧。”“谢皇上。”然后立一旁。道光缓缓从案几旁站了起来,悠悠地走到御榻旁坐了下来,说:“三位大人这么晚了前来见朕,有何事呀?” 许球道:“启奏皇上,臣等在九卿科道会议上见许乃济所奏后,臣认为其所言大谬。许乃济说长期以来国库空虚纯属严禁鸦片所致,然而据臣所知并非完全如他所说。鸦片泛滥后,固然会使白银流失严重,从而日渐匮乏。然而臣认为关键不在于购买鸦片,而是在于一些守边的将领官吏玩忽职守没能对鸦片严禁所致,特别广东一地,有些官员恐怕对鸦片禁之不严,才使鸦片泛滥到内地。” 说到这儿,许球看了皇上一眼,见道光并未表态,顿了一下接着说了下去:“所以臣认为国库空虚为鸦片泛滥所致而并非严禁所致,鸦片泛滥实因禁而不严,试想一些官员玩忽职守,甚至贪污贿赂,与一些不法商贩相勾结,鸦片又怎能禁绝呢?许乃济奏折上所说国库空虚似乎全归于禁止鸦片所造成,是以臣认为其言大谬。” “此外许乃济所提议的,臣也认为不妥,试想我朝乃大清王朝,疆阔人众,自给自足,无求于人,只有外邦前来朝见我主才是。实行闭关之策乃祖上之法,当属行而有效之法。而现在却有人认为闭关不妥,要广开商口以便我大清天朝的子民购进外邦之物,似乎我朝的物品不能自给,要有求于外邦才行,这岂不是大谬。堂堂天朝向来都人求我们,而无求人之理。” “许乃济所说以货易货便可禁止白银外流,其见并不现实。皇上可以想想看,如若能严禁白银外流,却又为何不能防止鸦片进入呢?” 道光一听许球所言似乎也有些道理,含笑点了点头。许球见皇上默认,就接着往下说:“臣认为要解决漏银问题,关键在于监督,如能认真监督,则鸦片之禁可行,白银出洋之禁也可行;如不认真,虽弛鸦片之禁,白银出洋之禁也不可行了。” “奏折上许乃济认为在种植农作物同时可种罂粟,不但不会伤害农事,还会对外洋输入的鸦片有抵制,而臣认为它却会影响农事。如以广大的土地去种植罂粟,农作物的种植面积必然减少,农作物产量必然减产,时间长了对国家必然不利。此外内地并不可以种植这种植物,即使种植生产出鸦片,国民因其性弱,也多不会吸食,仍会去购买外洋的鸦片,白银的流失依然不可避免。臣认为这还在其次,试想如以种粮食之地去种罂粟,无异于将外症驱入人体,禁鸦片在贸易上的意义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防止民众的堕落和衰弱,民众乃国之根本国之基础,皇上难道不认为应赋恩于民吗?” 道光一听,又缓缓点了点头:“言之有理。”对于许球这人的品行,道光是早有所闻的,在被任为兵科给事中之前,就以关心国计民生在京城著称。几年前有位亲王的人在京城崇文门当差时曾非法勒索百姓的财物且已非一日,合朝大臣惇亲王的权威而无人过问此事,当时只有许球一人上疏痛斥其为苛征暴征,请求严加制止。道光还记得在三年前因江浙一带民间流行瘟疫,许球即非乡人又非属官,却出面请求皇上分设医局、棺局,似恤民命一事。现在他又为鸦片而上奏其事,道光又怎能不心动呢?接着许球又往下说: “许乃济认为吸食者多是轻浮懒惰胸无大志无足轻重的人,故而认为可以允许民间吸食鸦片,但不准公职人员吸食。而臣认为治官则须治民,民为本且不说,试想官与兵皆来自士与民,士与民若吸食成瘾,则为官为兵后又如何可以禁止他们吸食呢,况且明知鸦片乃害人之物却听任自流,而不予禁止,还要从中得税。堂堂大清王朝哪有此等政体,是严禁还是弛禁,皇上还要三思而行呀!” “至于以往对于鸦片愈禁愈泛滥,并非因禁烟的方法不对,臣认为主要原因可能是执法不严的后果,从而给外人造成的印象只是雷声大而雨点小,商贩更加肆无忌惮,甚者还有官吏参与贩卖从中渔利。臣认为只要执法严厉定可把鸦片驱出天朝,还皇上一个清朗的天朝,即使是成就伟业也指日可待。臣等夜访,只为此事,还望皇上能慎重从事才好。” 许球后面所说的每一句话无不令道光心惊胆寒,已是七月的天气,然而听到这些话,道光仍然惊得头上直冒冷汗,仿佛又回到以往禁烟的那些日子。 以往禁烟时,道光见屡次下诏禁烟而无成效,就已产生怀疑,怀疑禁烟不绝的原因可是却一直没有发现有谁会从中作梗,看上去好像每人都在严格执行禁令。因此道光总是对自己的怀疑感到茫然,觉得自己怀疑错误。特别是自许乃济上奏折后,道光更加认为自己猜错了,把禁烟之所以没有成效全归罪于不该下诏禁烟,而以“弛禁”论为是。现在呢?许球上奏又把禁烟无效归于执法不严,道光不由地又感觉到以往自己推测或许是对的,许乃济所说也有几分道理啊! 这些事情究竟孰是孰非,还真不敢断定,这毕竟不是儿戏而是大清天朝千秋万代之事,可一点也马虎不得。 究竟该怎么办呢? 道光皇帝又摸不着头绪了。 道光十七年九月,朝廷内还在为鸦片所困扰着,然而这时,七月的盛夏随着气温的下降也悄悄地溜走了。在这夏秋交替之季,古老巍峨的紫禁城在朝晖映射下愈发显得肃穆。尽管由于鸦片的泛滥,给大清子民带来无穷的灾难,百姓因吸食鸦片弄得贫困不堪,重者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四处逃生,然而在北京城依然呈现出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城内川流不息的人群,店铺林立,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 自从上次许球三人上奏后,道光日夜不宁,拿不定主意,许乃济与许球、朱樽、袁玉麟三人,两方面的人都各执己见,似乎都有道理,到底相信谁才好呢?在这时候,曹振镛又要告老归田。曹振镛乃三朝元老,年岁已大,对朝中大事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曹振镛身为军机大臣,见识渊博,经验丰富,做事老成稳重,向来受道光的赏识,所以朝中事无大小,道光多愿找他商讨。而今他却该告老归乡了,那么以后还有谁能辅佐朕来成就大业呢? 这天,天朗气清,秋风微微吹拂着,在皇宫御花园里依然是万紫千红,奇花争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草儿虽已露出黄色,在心里却还孕藏着强大的韧性。天公作美,道光心里也舒畅了许多,于是在曹振镛即将告归之时,邀请他同游御花园。 “曹大人今年多大了?”道光与曹振镛边观赏园中美景边随口问道。 “回皇上的话,臣今年已七十有余了。”曹振镛恭顺地说。 “曹大人,你年岁并不甚大,现在却要告老归乡岂不可惜了。昔闻姜子牙八十尚且辅佐武王,你现在要走,不是早了些么?” “那实在是皇上给老臣脸面,臣怎敢和姜子牙相提并论,臣实在受之有愧。十多年来只因臣能力有限,实在有愧皇恩,只愿能尽心尽力报效皇上,臣也就死而无憾了。而现在臣实在是岁不饶人,无法再辅佐皇上,还望皇上开恩,准臣所奏,使臣老死故里,臣也就满足了。” “曹大人不必如此感叹,朕准你所奏就是了。只是朕一直在想,除了大人外还有谁能来所辅佐朕呢?且现在国家急需用人之时,鸦片到处泛滥,而又无人能替朕出个好主意来驱除鸦片,你现在又要走,朕以后还能信任谁,谁又能值得朕来信任,朕实在是感到遗憾呀!” “我朝人才济济,比臣有本事的大臣不胜枚举,实非臣一人,只要皇上仔细观察,便可得之。皇上之所以不见人才,只是没让他们人其囊,其锐当然也不见了。” “曹大人所言甚是,长期以来朕只是忙于严禁鸦片却没有注意群臣对禁烟有什么看法。只是现在许球等人又要求严禁鸦片,朕实在犹豫,到底该相信许乃济所言,还是信许球等人所说。若是信许球等人所说,那现在又该如何做呢?难道也同样把它批往广东协奏此事,如若广东一省又持异议,则又将如何?朕这些日子被这些事搞得疲惫不堪。曹大人,对这些事你可有什么良策?” “臣认为皇上上次即已把许乃济大人的奏折批往广东,这次若把许球等人所奏的折子批往广东也未尝不可。至于皇上担心广东持异议,这点本无必要担心,广东方面如若认为许球所奏有理,他们自然不敢再提异议;如若广东方面认为许球所奏大为荒谬,则许球所奏恐怕未必可信,到那时即使广东再持异议,皇上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道光点头认为此言有理,说:“曹大人真乃朕的谋士呀!”曹振镛连连点头谢恩。 两人说着说着,不觉已出了御花园。 道光听过曹振镛一席话后,心里立刻云开雾散,心情感到舒畅了许多。这天傍晚,道光把许球等人所奏的折子批往广东后,闲来无事,想到多日未见皇贵妃备感思念,就往皇贵妃所住的地方去了。 坤宁宫离道光所寝的地方并不甚远,道光坐着八名太监抬的御舆不久便到了。 刚到坤宁宫,早有人进去通告了,全贵妃一听,大为惊喜,今日哪阵风把皇上吹来了?平时全贵妃照管六宫事务,而其实也并没多少事。每次全贵妃独自在宫内时,总是想起皇上,想起往常和皇上卿卿我我的场景,那时总感到日子过得好快,现在只是一人的时候,又总觉日子难熬。自从少了皇上,坤宁官也显得冷清,全贵妃也愈来愈感到寂寞。 这种感觉是从全贵妃生子奕詝后才有的。生子后,她才开始感觉到自己已经长大了,已非往常的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了,已为人母了。然而皇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清宫里的规矩,皇子落下地后,便由保姆抱出宫去,交由奶妈子抚养。一个皇子照例须八个保姆,八个奶妈,八个针线上人,八个浆洗上人,四个灯火上人,四个锅灶上人。到了三岁断乳以后,便除去奶妈,添上八个太监,名叫谙达,教他饮食,教他说话,教他走路,教他行礼。到六岁时候,穿着小袍褂小靴帽,领着他跟着大臣们站班当差,每天五更起床,一样穿着朝衣进乾清门。过高门槛,便有太监抱着他进门,回头向两面看看,踱着方步到御座前,跟着亲王们上朝。朝罢,送到上书房去上学。到十二岁,有满文谙达,教他读满文,十四岁教他学习骑射。宫中唤皇子称做阿哥,皇子住的地方,称做阿哥所,又称青宫,直到父皇驾崩,才可带着生母和妻子出宫去住。做皇子的,一生和父皇除了上朝的时候,只见得十几面,见面的时候,又不得说话,因此做皇子的不光对生母并无多少母子之情,就是对父皇的感情也十分冷淡。道光却还好些,常常把皇子召进宫去,带在身边,一块儿游玩。这几年,只因为鸦片一事颇费心神,不只对妃子们疏远了,就连皇子也很少召见了。 自从皇子奕詝被抱走后,全贵妃无日不想念着自己的儿子,因此寂寞孤单的感觉也更加强烈了,皇上又整日忙于政事,也很少来坤宁宫。虽然从掌管六宫事务后,有事可做,但闲暇时仍有种孤苦的感觉。只是她性格很刚强,总揽六宫的全贵妃又怎能轻易示弱于人呢? 谁知今日皇上果然来巡幸了。听到皇上来了,全贵妃急忙整了整衣妆,带着答应、嫔、妃等人迎接皇上。见了道光,全贵妃道了万福,其余的人也立即跪拜。 道光见到全贵妃也很高兴,虽已几年过去了,皇贵妃依然花容月貌,腰肢啊娜,肌肤凝白,道光许多日子不见皇贵妃,也思念得很苦,如今见到哪有不高兴的道理,急忙伸手过去,把她拉了起来,只见贵妃眉弯入鬓,粉脸凝脂,望去还如年轻时一样秀美。道光心里大为欢喜,罢了其余妃嫔等人的礼仪,牵着皇贵妃的手走进坤宁宫,入了内室,遣退了宫女,空阔的内室只剩他二人,两人少不得要诉说别情。 “多日不见皇上,皇上比上次来又消瘦了许多,皇上可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到现在已有多少时日了?”皇贵妃悠悠地问。 “恐怕也有一个月了吧。” “皇上真是好记性,虽然整肾忙于朝中之事,对这些小事却还记忆犹新,实令臣妾佩服。看来皇上还是那么精力充沛。” 道光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对这些小事虽记忆犹新,对于鸦片的事,朕总感到力不从心呀!” “皇上虽整日奔走于政事,可也要注意身体才是,否则以后我大清国又有谁来整治呢?大清的基业又由谁来延续下去,皇上任重道远,要当心才行呀!”皇贵妃不无忧虑地劝道。 道光眼睛遥望着内室里荧荧闪闪的烛光,说:“自先祖建立大清以来已有二百年了。想当初刚建时,各地战乱还未平息,朱姓家族的余党伺机反覆,统治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先祖励精图治,招安明末遗臣为其所用,拢汉人,平叛乱,历尽沧桑,才巩固好我大清的江山。而今只一个鸦片问题就搞得我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朕有时实在是感到愧对先祖。” “皇上又何必太忧伤呢?想当初张格尔叛乱,遍及几省,规模庞大,乱军众多,皇上不也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么?皇上当初那气概不也是气吞万里;面对敌军不也是面不改色等闲视之么?当初的气慨难道皇上现在没有了?鸦片乃外邦所产,外邦地小力薄,我大清却地大物博,谁人敢轻,难道仅仅是小小鸦片就能把皇上难倒了么?再说,皇上乃仁义之君,只勤俭廉政一件事就足令全民敬仰了,又何况减免赋税,减轻劳役等事呢?皇上乃一国之主,只要下诏,全国上下又谁敢不遵呢?” 道光见全贵妃如此深识大体,颇有国母之风范,心里真是又激动又感激,若有这样的一位皇后,朕也不用再为后宫操心了。想到这儿,道光就有了立全贵妃为皇后的念头。 于是道光就握着全贵妃温玉般的小手说:“皇妃真乃朕的知己呀!在众多妃嫔中也就只有你能为朕分忧解难了,只是让你为皇贵妃实在太委屈你了。” “皇上千万别这样说,臣妾并无要做皇后的念头,只要皇上身体安好,政通人和,臣妾也就知足了,又怎敢奢求皇后之位呢?”全贵妃一听道光说这样话,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现已是全贵妃,在后宫众妃嫔中已是无人能与其相比肩,也就满足了,却从未想到要做皇后;喜的是若当了皇后那可不只是一个人的荣耀,古语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正是此意。全贵妃又怎会不一阵子窃喜呢! “皇妃即有皇后之仪又有皇后之威,也只有你才是皇后的最佳人选,舍你又取谁呢?” 皇贵妃听到如此话后,知道道光已打定要立己为皇后,做皇后已成定局,心里就如同吃了蜜一样甜滋滋,又是一阵兴奋,然而嘴里又少不得谦让推辞几句。 接着道光和全贵妃又少不得卿卿我我温存一番,然后才极不情愿地离开了坤宁宫。 道光虽然这样说了,还未下诏立全贵妃为后,然而这件事却像长了翅膀一样,没有几日就已传遍了后宫。 这天下午,道光正在东暖阁批阅刚从广东送上来的邓廷桢等人所奏的对许乃济“弛禁”论的意见。这时,道光早已又把许球等人所奏传往广东协议去了,如今一见到广东一地竟持同意之举,因此大动肝火,非常气闷。 道光正在气头上,就见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道:“启禀皇上,皇太后刚才遣人来说要皇上到慈宁宫走一趟,要见皇上。” 道光一听纳闷了。太后要见我,难道出了什么事?这时道光还不知道,要立全贵妃为皇后已传到了皇太后的耳朵里。 上午皇太后正在慈宁宫歇息,静妃前去问安,太后就和静妃闲聊了几句,却发现静妃总是心神不宁,言辞闪烁。在太后的追问下,静妃就把自己所听到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向太后说了,太后和静妃相处已非一日,静妃心里所想的太后哪有不知之理,无非就是要太后出面让皇上打消立全贵妃为后的念头,以便日后好坐皇后之位。可是太后想到静妃一则为自己的亲戚,二则对自己也很尽孝道,就答应回头问问皇上,让她先回去。到了下午,就派宫女去招皇上来慈宁宫。 道光满怀着疑惑来到慈宁宫,踏上白玉阶,穿过慈宁门,穿过御道,跨过慈宁宫正殿门槛,在一片寂静中,只有道光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刚过门槛,就听到内室里面传出皇太后的声音:“是皇儿么?” “母后,正是皇儿,这几日母后身体可还安好?上次御医给母后所开的医方可还灵验?”说着,道光就进了内室,向皇太后行了常礼。 “身体还好,虽然每日须吃些药,但身体还算得硬朗,只是每日吃药都快要成药罐子了。我现在年岁已大,天也愈来愈冷,渐入深秋,气温变幻却也不可不防。”皇太后缓缓地说。 “既然身体还算硬朗,儿也就安下心了。只是今日母后急于召儿前来慈宁宫,可有什么事?”道光问道。 皇太后干咳了一声,缓了一下口气,说:“本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这几日不见皇儿有些担心的慌。不知皇儿近日禁烟可有什么成效没有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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